08自杀的人是有罪的(第3/6页)

卡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和母亲同婴儿说话时温柔甜美的声音。

“我需要脱鞋吗?”他问道,没等回答他就开始脱鞋了。

“我们在这里也是客人,”这时,一个声音说道,“我们不想给房东添麻烦。”

卡此时才发现小沙发上还坐着人。尽管他明白这个人就是“神蓝”,可是因为他想像的是一种印象比这要深刻得多的见面,所以还是有些怀疑。他跟着“神蓝”来到一个简陋的房间,里面有台黑白电视开着。这儿有个婴儿,手伸进了嘴里,都快到手腕了,极其认真而又满足地看着他母亲,母亲唱着甜美的库尔德语歌在给他换尿布。她先是看着“神蓝”,随后又盯着卡。像过去的俄式建筑,这房子没过道:他们已经来到了另一间屋子。

卡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着“神蓝”。看到他的床整理得如同军人一样仔细,枕头边放着认真叠好的条纹蓝睡衣,烟灰缸上写着“埃尔辛电力”,墙上是威尼斯风景画的日历,宽大的窗户敞开着,从这里可以看到雪中整个卡尔斯忧伤的神情。“神蓝”关上窗户,转向了卡。

他双眼中的蓝色是在土耳其人中很少见的那种深蓝。头发金黄,没留胡子,比卡想像的要年轻得多,皮肤苍白得让人吃惊,长着鹰钩鼻子。看上去非常英俊。有种源于自信的魄力。举手投足中并没有世俗媒体勾勒的一手拿着念珠、一手拿着武器、络腮胡子、土里土气又好斗的宗教狂的一丝影子。

“等屋里暖和了再把大衣脱掉……很漂亮的大衣,您在哪里买的?”

“法兰克福。”

“法兰克福……法兰克福。”“神蓝”盯着屋顶陷入了沉思。

他说,自己因为散布建立以宗教为基础的国家观念,“曾经”依据刑法第163条被判了罪,所以逃到了德国。

一阵沉默。卡觉得为了表示友好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不知说什么好,有些不自在。他感到“神蓝”是为了让自己感到自然才说这些话的。

“在德国时,不管我去哪个城市的穆斯林组织,在法兰克福,在科恩的美茵茨大教堂和车站之间的路上,或者在汉堡的富人街区,不管我走在哪儿,一段时间后,我的脑子里总是自然而然地把路上见到的德国人和其他人分开,而且越来越习惯这么做。我是怎么想他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看我,我总是试图从他的角度来观察我,我的衣着,我的举止,我走路的姿势,我个人的经历,我从哪儿来,去了哪儿,我是谁。这种感觉很糟糕,可我习惯了;我从没有被谁瞧不起过:我明白了我的同胞们是怎么被瞧不起的……多数情况下欧洲人是不会鄙视别人的,而是在他们面前我们自己自惭形秽。移民不仅是为了逃避家里的暴行,也是为了触及我们灵魂深处。当然,有朝一日为了拯救那些没有足够勇气离开这个国家的人和那些所谓的同犯们,人是要回到这里的。你为什么回来了?”

卡没吭气。屋里简陋又寒碜,墙没刷,墙灰已脱落,屋顶裸露的灯管发出的强光有些刺眼,这一切使卡感到不安。

“我并不想用一些刁钻的问题来为难你,”“神蓝”说,“已故的毛拉卡瑟姆·恩萨里总是先对到驻扎在底格里斯河边的部族来拜访自己的陌生人说:很高兴认识您,请问您是谁派来的间谍?”

“我为《共和国报》……”卡说。

“这我知道。可他们对卡尔斯关心到派专人来这里的程度,还是让我感到疑惑。”

“我是自愿来的,”卡说,“我听说我的老同学穆赫塔尔和他妻子在这里。”

“神蓝”盯着卡的眼睛,纠正他说:“他们已经离婚了,你原来不知道吗?”

“知道。”卡说。他脸色通红。他想“神蓝”一定觉察到了他脑子里此刻的一切想法,对他不禁有些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