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师(第2/25页)

“你喜欢怎么称呼你才好?”艾曼尼埃·伊萨多尔·洛诺夫问道,“叫内森,内德,还是内特?还是你喜欢有另外完全不同的叫法?”他还告诉我,他的朋友和熟人都叫他曼尼,我也应该这么叫他,“这样谈话就容易些。”

我想未必能那样,但我还是用微笑表示:尽管这必然会使我感到多么轻飘飘,我还是遵命照办。做主人的接着为了进一步让我不感到拘束,要我谈谈我的经历。不用说,在一九五六年的时候,我的经历是没有什么值得一谈的,特别是对这么一个见多识广、思想深刻的人,我认为当然是没有什么值得一谈的。我在纽瓦克一个既不算富有也不算穷苦的居民区里,由溺爱的双亲扶养大的;我有个弟弟,别人都说他很崇拜我;不论在本地一所很好的中学里,还是后来在一所名牌大学里,我的学习成绩都没有辜负历代祖先对我的期望;毕业后我在离家一个小时车程的军队工作,为狄克期炮台(4)的一位少校写宣传稿,尽管那时征召我的躯体去供屠杀的那场战争在朝鲜正在血淋淋地结束之中。自从退伍以后,我一直住在百老汇南端一所没有电梯的五层楼上从事写作。我的女朋友来与我同居,收拾这屋子时,称它是一个不守清规的和尚的家。

为了维持生活,我一星期有三天过河到新泽西州去做工,那工作是我进大学的头一年暑假以来时断时续在做的。当时报上登了一个招聘广告,承诺积极推销可以获得高额佣金,我就前去应聘。每天早上八点钟,我们这一帮人就给送到新泽西州的某一个纺织小镇,挨家挨户去兜揽杂志的订户,下午六点等在一个指定的酒馆外面,由监工的麦克埃洛开车把我们送回纽瓦克市内。他是个长得漂亮的酒鬼,留着两撇细细的小胡子,总是不厌其烦地警告我们——两个把赚来的钱攒起来上大学的、一心求上进的小伙子和另外三个没精打采的老油条,他们的脸色苍白浮肿,什么倒霉的事情都经历过了,如今已颓唐不堪——不要同孤身在家、用夹子卷着头发的家庭主妇胡来:否则你就很可能不是被生气的丈夫揍死,就是遭到漫天要价的敲诈,或者染上五十多种不治的淋病中不知哪一种淋病,尤其是,一天只有这么几个小时。“或者陪人睡觉,”他不动声色地劝告我们,“或者就推销《银幕》。你们自己选吧。”我们两个大学生叫他“财神爷的祖先”。由于没有一个主妇曾有请我进门歇一歇脚的表示——而且不管是什么年龄的女人,只要她在纱窗门后哪怕是稍微愿意听我一句推销的话,我就特别提高警惕,生怕她会有勾引我的打算——我迫于生计,选择了工作上的完美无缺,而不是生活上的心情享受。一天奔波下来,可以赚到十元、二十元佣金,而前途仍空白一片。我后来放弃了放浪的生活——和我已不再爱的五层楼上的女朋友——在那位著名的纽约编辑的帮助下,作为一个通讯员,给请到夸赛休养地去过冬,这还只是几个星期以前的事。夸赛是艺术家们在乡间的一个隐居之地,同洛诺夫的山庄只隔一道州界。

我从夸赛给洛诺夫寄去了刊登我的小说——至今一共四篇——的文学季刊,并附一信,告诉他“几年前”我在大学里读到他的作品时对他的敬仰之情。我还同时提到我读过他的“国人”契诃夫和果戈理的作品,接着用别的明确无误的方式,表露我是一个多么严肃的文人——而且又是多么年轻。但是,我发现我写什么东西都没有像我写那封信那样吃力。不可否认,这些话都是真话,但是我一写下来就觉得显然是假的,越是要显得真诚,效果就越糟。我最后寄出的信已是第十稿了,发出了以后又想伸手到邮箱里把它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