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病房里的圣诞节(第4/6页)

有的装成去送饭的,有的装成刚买药回去的,有的还玩起了乔装——戴上个帽子,别上个口罩,都被逮了出来。

好说歹说,王阿姨答应带我去,条件是,我要把看的那几本教辅书送给她——她想给自己的孩子。

我拿着水桶,跟着王阿姨,她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味,每走一步就要喘一声。终于来到那关卡,对着门的那两个值班护士,充满质疑地看着我。

王阿姨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他主动帮忙,真是个好孩子。”

护士想了想,拿出一件护士的蓝色外套给我套上,然后又叫住我:“你最好先去消毒室消毒一下。”

被歧视的猜想这次被正面印证了,我把外套一扔,跑回了重症病房。

那连体婴儿我决意不想看了。但她还是日复一日地直播。直到一个星期后,不管别人怎么追问,她都不说。

每个人都明白了,是大家共同熟悉而亲近的朋友带走了这两个小孩。

那个朋友的名字谁也不想提,因为谁都可能随时被带走。

我可以从眼神里感觉到,护士长和新来的那个医生正在发生什么。

护士长年轻时肯定是个甜美的女孩,瓜子脸,笑起来两个酒窝。不过从我认识她,她就永远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说话一直在一个声调。

楼层最中间,是护士间,那是类似酒吧柜台的样子,半人高的桌子,有限度地隔开了病房和她们。紧挨着的房间,我们称之为贵宾室。贵宾室的门一直是关着的,只有那些医生才能进进出出。

关于贵宾室里面的摆设,在没有多少信息流通的这个楼层,也成了长盛不衰的话题。听说椅子是欧陆风格的,铺着毛地毯,里面还有台球桌。

但每个家属早晚都要进到里面去——那意味着,你家里的病人要直面生死,要动手术了。

程序一般是这样的:通常前一天的晚上护士长会笑着拿着张通知单给你,然后说,晚上医生们想邀请你去办公室一下,记得带上觉得必要的人。晚上八点开始,护士长一个个病房去敲门,把一队队家属分别往那贵宾室带。

推门进去,门关上了,第二天一早就可以看见,他们的亲人被推进手术室,从此不见了——如果手术成功了,会送到紧急情况看护室,调理一段时间,然后送到楼下各专业看护室,或者直接出院。如果失败了,他们谁都不会回来了。

对于护士长和年轻医生的恋爱,重症病房里的每个人都惴惴不安。恋爱在这个地方看来,其实只是极端的情绪,有极度的开心,也意味着同时可能有可怕的不开心。护士长稍微情绪一波动,就意味着打针的时候更疼了,或者是办杂事时的不耐烦。虽然他们都尽量保持专业,但是脆弱的病人和家属们,看着他们脸上曲线的一起一伏,内心都要跟着一跳一宕。

于我来说,更是个紧张的事情,因为那年轻医生,恰恰是心血管科的,将来,手术的某个环节上他有可能掌管着父亲的生死。

于是,他们两个的情感成了整层楼最重要的安全事件,大家会私底下交流着对他们恋爱进程的观察,来决定集体将如何地推波助澜。

一开始有人建议,不如造谣让他们分开。他们开始在护士长帮他们打针的时候,说,好像看见某某医生和另一层的护士出去了。哦,是吧。针意料之中地没打中血管,痛得病人唉唉叫。

有人张罗着,要给医生介绍有钱又漂亮的女孩子,护士长听到了,闯进那病房里,叉着腰就骂:“你们是活得太舒服了吗?”众人静默。

从此,一切都是往推进他们情感稳定的方向上布局了:甲负责打探护士长需要什么,乙建议医生怎么买,谁听到护士长如何地不开心,都要负责让她开口,然后集体研究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