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4/132页)

他对布拉利先生有了一些大致的了解。据说,在佛罗里达大繁荣时期,此人赚了大钱。他目前的公司似乎可以调用一笔数目巨大的资金,而且很多有钱的出资者都是持股人。洛克没有见过他们。而董事会的那四位绅士,除了到工地上进行过短暂的视察之外,便没有再露面,而且在工地上,他们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一应事务皆由布拉利先生全权负责——然而,除了预算,他最喜欢的是让洛克来全权负责。

在接下来的十八个月里,洛克没有时间去琢磨布拉利先生了。洛克在建设他最伟大的任务。

在过去的一年里,洛克干脆在工地上吃住。他住在一个光秃秃的山坡上一间草草搭就的小棚屋里,那实际上只是一个木栅栏中间支张床,有一个火炉和一张大桌子。他以前的制图师纷纷回来为他工作,有的甚至放弃了纽约条件更为优越的工作来与他一道挤窝棚、住帐篷,将裸露的木板搭建的临时工棚当成他们的事务所。他们要建造的房屋太多了,以至于没有一个人想着浪费精力去考虑自己的住处。直到很久以后,他们才意识到他们缺乏现代化生活所必备的舒适用品和设备。然后,他们不相信这是真的——在摩纳多克峡谷度过的这一年,在他们心里依然是最奇妙的时光——地球仿佛停止了运转,他们度过了整整十二个月的春天。他们没有去想冰雪和冻结的泥团,没有去想那木板屋的窄缝里呼啸而过的寒风,没有去想军用吊床上薄薄的毛毯,没有去想清晨要在火炉上面烤冻僵的手指,然后才能稳稳地握住铅笔。他们只记得一种感觉——这就是春天的含义。那是一个人对第一片草叶、树枝上的第一朵花蕾、天空露出的第一抹蓝色所作出的回答,那是一个用歌唱来作的回答,回答的不是青草、树木和天空,而是开始的伟大意义、成功进展的伟大、任何东西都无法遏止的对成就的确定感。他们不是从草叶和花蕾,而是从木头搭建的脚手架、从蒸汽铲车、从成方的石头和一片片的玻璃上,得到了一种年轻、活力、意志和圆满的感觉。

他们是一支军队,而工地就是他们的战壕。可是除了斯蒂文·马勒瑞之外,他们中谁也没有想到过这个字眼。斯蒂文·马勒瑞设计摩纳多克峡谷所有的喷泉和雕塑。可是他早在需要他开工以前就来到工地上住下了。斯蒂文·马勒瑞觉得,战斗是一个恶毒的概念。在战争中是没有光荣可言的,军人的征战也谈不上美。可这却是一场战斗,这是一支军队和一场战争,是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一生中的最高体验。为什么?区别的根源在哪里?而解释的法则又在哪里?

他没有把这个想法跟任何人讲。可是,当迈克带领他的建筑队到来时,他从迈克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情感。迈克没有说什么,只是快活地以理解的表情朝马勒瑞眨了眨眼睛。有一次迈克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我告诉过你别着急的嘛。这又是一场审判。他不会输掉的,有没有采石场都一样,审判不审判都一样。他们是打不垮他的,他们就是不能,整个该死的世界都不能。”

可他们实际上把全世界都忘记了,马勒瑞这样想。这是个新地球,是他们自己的。群山在他们周围升起,如同一面面保护墙,而他们还有另一把保护伞,就是那个走在他们中间的人,踏着山坡上的积雪或青草,踩着卵石和堆积着的木板,向制图台走去,向塔式起重机走去,向着不断升高的墙头走去。那个人是使这一切成为可能的人。那个人内心的思想——不是思想的内涵,也不是其结果,不是创造了摩纳多克峡谷的想象力,也不是那种将这种想象变成现实的坚强意志,而是他思想的方法,思想的原则。这与山外的方法和原则是不一样的,是这种安全屏障守卫着峡谷和峡谷里改革运动的参与者们。然后,他看到,布拉利先生来视察工地,温和地笑一笑,又走了。马勒瑞心中油然生起一种莫名的愤怒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