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第2/3页)

季晓鸥坐在后座的正中,深垂着头,眼睛只盯着自己手腕上两道暗红的新鲜瘀痕。两个身穿藏蓝色制服的女警,一左一右地夹着她。前座除了司机,还有一名男警察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有人跟她说话,他们之间也互不交谈。就在这狭窄空间中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她的记忆把方才严谨说过的话以及他的表情,一句一句,一点一点,准确无误地回放给她看。

她闭上眼睛,眼中无泪,只有心中一团火烧得她口干舌燥。

季晓鸥被带进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很小,八平米不到,头顶一盏日光灯被四面白墙反射,光线过剩,映照得房间内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白里泛青。

她坐在一张椅子上,这是一张陈旧不堪的靠背木椅,映衬着长桌对面两把轻便的黑色皮面靠背椅,一坐下去便能让人变得被动和劣势。

季晓鸥把手压在大腿下面,为的是控制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被捆绑过的手臂尚未完全回血,酸麻不堪,像爬满了蚂蚁,但知觉的恢复已从指尖渐渐开始。她能感觉到椅子面朝上的部分手感粗糙,布满了一道道划痕。是那些窘迫不安的手干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手,肮脏的指甲抠划着椅面,同时伴随着一张张嘴里吐出的谎言和狡辩。她不知道身下这张椅子,曾经坐过多少盗窃、杀人、抢劫、强奸以及贩毒的嫌疑者,也不知道这上面会不会再添上自己的划痕。

有两人推门进来,年轻的穿着警服,娃娃脸上是故作成熟的严肃;年纪大的穿着便装,黑而瘦,长相极其普通,却长着一双精光四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我姓赵,赵庭辉。”

问讯就是这样开始的,以“12·29”专案组的刑警赵庭辉的自我介绍作为开始,语气温和得出乎季晓鸥的意料。她抬起头,在赵庭辉的脸上没看到多余的表情,却在那个年轻警察的眼神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怜惜。

跟着警察离开美容店时,季晓鸥在门口的大镜子前看到了自己的形象:长发散乱,半边脸惨白,半边脸浮肿,嘴唇毫无血色,像涂过那种苍白色的唇膏,即使如此狼狈,但一个年轻女性的柔美本质却是无法掩盖的。她不确认这个警察是否去过现场,是否见识过她玉体横陈的狼狈模样,但他的眼神,迅速唤醒了她的性别意识,也让她明白严谨为什么会刻意布置一个好似强暴的现场。他太了解男人了,那种场面会快速刺激男人的肾上腺素分泌,最大限度地榨取一个男性怜香惜玉的同情心,从而让他对真相的判断倾向于对她有利的一面。无论什么人见到这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女孩儿,大概都会心生怜悯,愿意相信她的无辜,而不会特意为难她。

明白了这一点,她立刻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和定位,细声细气地开口:“赵警官。”

“以前你认识严谨吗?”

“认识。”

“怎么认识的?”

“在一家酒店认识的,他追我一段时间,我没答应。”

“然后呢?”

季晓鸥脑子飞转,将和严谨交往的过程回忆一遍,确认自己和他从未以恋人的姿态在公开场合出双入对过,便回答:“没有然后。后来我们很少见面。”

听到这个答案,赵庭辉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看得季晓鸥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但他没有再接着问下去,而是取出一个档案夹,打开,目光从左到右,一趟一趟扫下来,然后他合上档案夹,两个小臂压在上面,目光直视着季晓鸥,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弹动,开始是一个节奏,接着节奏越来越快,房间内的气氛便随着他手指弹动的速度渐渐改变。这段沉默并不长,几十秒钟而已,但他要的效果有了,他要她如坐针毡。

季晓鸥果然如坐针毡般一动不敢动,指甲几乎深深地抠进了木头中。然后她就出人意料地哭了。季晓鸥的哭是不出声的,人直直地坐在椅子上,大眼睛望着对面的人,眼眶里像是有两串断了线的透明珠子,成串地往下掉,落得又急又快,一眨眼就把眼前的桌面落得水淋淋的,像下了场微型阵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