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16页)

绿子一只胳膊拄在台面上,看着我的脸说:“吉姆·莫里森的歌里好像有这么一句。”

“People are strange when you are a stranger.”

“对。”绿子说。

“对。”我也应道。

“同我一起去乌拉圭算了。”绿子依然一只胳膊拄着台面说,“什么恋人呀,家呀,大学呀,统统抛开不管。”

“那也不坏嘛。”我笑道。

“摆脱一切纠缠,跑到一个没有任何熟人的地方去——你不认为这样好得很?我可总是跃跃欲试。所以,要是你一下子把我领去遥远的地方,我保准为你生一大堆牛犊子那么大个儿的壮娃娃,大家一块儿无忧无虑地过活,抱在地上打滚,唧里咕噜的。”

我笑了笑,端起第三杯伏特加一饮而尽。

“你还不大想要牛犊子那么大个儿的壮娃娃吧?”绿子问。

“兴趣倒是极浓的,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我说。

“无所谓,不想要也无所谓。”绿子边吃开心果边说,“我这人也怪,下午一喝起酒来就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说什么要抛开一切一走了之。就算跑到乌拉圭去,恐怕除了臭驴粪还是臭驴粪。”

“呃,或许。”

“到处都是臭驴粪,留在这里也罢,去那地方也罢,整个世界就是臭驴粪。喏,这硬的给你。”绿子递给我一个壳更硬的开心果。我费好大劲才剥开皮。“不过,上次那个星期天,实在太让我开心了。和你两人在晾衣台上看火灾,喝酒,唱歌。的的确确好久都没那么开心过了。哼,别人总是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一见面就叫我要这样不要那样。起码你什么也没强加于我。”

“大概对你的了解还没达到要强加什么的程度。”

“那么说,如果再多一些了解,你也要这个那个强加于我喽?和别人同样?”

“那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吧。”我说,“现实世界里,很多方面人们都在互相强加,以邻为壑,否则就活不下去。”

“但我觉得你不会那样,这我看得出来。在强加于人和被人强加这点上,我还算是个小小的权威。你不属于那种类型,所以同你在一起才心里安然。嗳,你知道么,世上喜欢强加于人或被人强加的人还有相当一大批哩!他们为此争吵不休、相互扯皮,并且乐此不疲。可我就是不喜欢,除非非那样不可。”

“你强加给人什么或别人强加给你什么了,你?”

绿子把冰块放进口里,含了一会说:

“你想进一步了解我?”

“有兴趣,多多少少。”

“咦,我在问你是不是‘想进一步了解我’。那么回答你不认为太冷酷了?”

“是想进一步了解你。”我说。

“当真?”

“当真。”

“即使我不愿理解你?”

“那么不近人情?”

“在某种意义上。”说着,绿子皱起眉头,“再来一杯。”

我叫过男侍,让他拿第四杯来。等酒的时间里,绿子臂肘拄着桌面,支颐凝坐。我默默听着塞罗尼亚斯·蒙克弹的《金银花》。店里有五六个客人,但喝酒的只我们俩。咖啡沁人心脾的香气,在午后幽暗的店里酿出亲密融洽的气氛。

“这个星期天,你有空?”绿子问我。

“以前也说过,星期日总是闲着没事,除了6点钟要去打工。”

“那,这个星期天能陪陪我?”

“好的。”

“星期天早上去宿舍接你,时间倒说不准。可以么?”

“可以,完全可以。”

“嗳,渡边君,可晓得我现在想干什么?”

“这——想象不出。”

“想躺在一张大大的、软绵绵的床上,首先。”绿子说,“喝得大醉,而且醉得舒舒服服,即使周围有臭驴粪也毫无关系。身旁有你躺着,你一点一点脱我的衣服,轻手轻脚地,就像母亲给婴儿脱衣服一样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