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页)

“那么,你在这儿静吧!”徐业平敲敲他的肩,忽然在他耳边低声问:“你什么时候下山?”

“不知道。”他闷声地。

“那么,”徐业平耳语着,“你房门钥逃借我,我用完了会把钥匙放在老地方。”

他一语不发地掏出钥匙,塞进徐业平手里。这是老花样了。

徐业平再敲敲他的肩,大声说:

“别想不通了去跳悬崖啊!这可不是世界末日,再说嘛,袁嘉珮也没有拒绝你呀,如果没有一两个情敌来竞争一下,说不定还不够刺激呢!”

“唉唉唉,”方克梅又“唉”起来了,“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想找点刺激吗?”

“不不不!”徐业平又打躬又作揖,“我跟他说的话与你无关,别尽搅局好不好?”

“不搅局,”方克梅说,“如果你们两个男生要说悄悄话,我退到一边去。”她真的退得好远好远。

“韩青——”徐业平脸色放正经了,关怀地、友情地、严肃地注视着他,不开玩笑了,他的语气诚恳而郑重。“我们才念大学三年级,毕业后还要服两年兵役,然后才能谈得上事业、前途,和成家立业。来日方长,可能太长了!我和小方这么好,我都不敢去想未来。总觉得未来好渺茫,好不可信赖,好虚无縹渺。那个袁嘉珮,在学校里追求的人有一大把,她的家庭也不简单,小方说,袁嘉珮父母心里的乘龙快婿不是美国归国的博士,就是台湾工商界名流的子弟。唉!”他叹口气。“或者,小方父母心里也这么想,我们都是不够资格的!”他安慰地拍拍他,“想想清楚吧,韩青,如果你去钻牛角尖,只会自讨苦吃。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以前不是也只谈今朝,不谈明天的吗?”

“因为——”他开了口,“我以前根本没有爱过!”

徐业平望着他默默摇头。

“这样吧,我叫小方给你再介绍一个女朋友!”

“你的意思是要我放弃袁嘉珮?”

“不是。”徐业平正色说,“她能同时交两个男朋友,你当然也可以同时交两个女朋友,大家扯平!”

他不语,低头去拔脚下的野草。

“好了,我们先走一步了,我吃不消这儿的冷风!我劝你也别在这儿发傻了!”

“别管我,你们去吧!”

“好!拜拜!”

方克梅和徐业平走了。

韩青坐在那儿,一直坐到天色发黑。四周荒旷无人,寒风刺骨。冻不死的是孤独,冻得死的是自负。忽然间,他的自负就被冻死了,信心也被冻死了,狂妄也被冻死了……他第一次正视自己——一个寂寞的流浪的孩子,除了几根傲骨(已经冻僵,还没冻死),他实在是一无所有。那些雄心呢?那些壮志呢?那些自命不凡呢?他蓦然回首,四周是一片荒原。

很晚他才回到台北,想起今天竟没有打电话给鸵鸵,没有约她出来,没有送她去上课。但是,想必,她一定了解,是她叫方克梅来警告他的。鸵鸵,一个发音而已。你怎能想拥有一个抽象的发音?

他在花盆底下摸到自己的钥匙,打开房门,进去了,说不出有多疲倦,说不出有多落寞,说不出有多孤寂。一屋子冷冷的空旷迎接着他。他把自己投身在床上,和衣躺在那儿,想象徐业平和方克梅曾利用这儿温存过。属于他的温存呢?不,鸵鸵是乖孩子,是不能冒犯的,是那么矜持那么保守的,他甚至不敢吻她第二次……不,鸵鸵没有存在过,鸵鸵只是一个发音而已。

模模糊糊地,他睡着了。

模模糊糊地,他做梦了。

他梦到有个小仙女打开了他的房门,轻轻悄悄地飘然而入。他梦到小仙女停在他的床前,低头凝视他。他梦到小仙女伸手轻触他的面颊,拭去那面颊上不自禁流出的泪珠。他梦到小仙女拉开一床棉被,轻轻轻轻地去盖住他那不胜寒瑟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