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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明出语法这一至为了不起的艺术品,无论这具体的语言是什么,那得具何等创意才行!这样非凡的头脑思想是多么的伟大,多么的了不起啊!他们创造出不同的词类,把名词、形容词、代词的性和格,动词的时态和语气划分清楚、固定了下来。同时,这些发明者把未完成时、现在完成时和过去完成时,细腻地和一丝不苟地区别开来。希腊语在上述时态里,还另有特定表示过去动作时态呢。做出所有这些功夫都是为了这一高贵的目的:拥有一个相称的和足够的物质工具,以完整和恰当地表达人的思想,可以记录下和精确再现出这些思想每一细微的变化和差别。相比之下,现在让我们看一看当今那些要改良这一艺术品的人吧。那些笨拙、迟钝、粗糙、以摇笔杆子为业的德国学徒,为了节省点篇幅,就把那些他们认为是多余的细腻差别清除掉。所以,他们就把多种的过去时浇铸成铁板一块的未完成时,然后就固守这一时态。在这些人看来,我在上文所赞扬过的、发明了这些语法形式的人简直就是傻瓜蛋——因为他们竟然不知道我们其实可以无分彼此、粗略地一概处理所有事情!未完成时就是唯一的万试万灵的过去时态,以此表达思想游刃有余!在这些人的眼中,甚至希腊人也是头脑简单的,因为他们竟然不满足于三种过去时态,还要另外再加上两种为希腊语所特有的过去动作时态。这些人进而热心地砍削掉所有前缀——这些无用的累赘——而剩下的部分到底表达什么意思就让聪明的人去猜吧!为了节省篇幅,nur,wenn,um,zwar,und等基本和关键的逻辑词都被省略掉了——这些虚词本来指示了整个复合句的含意。经过如此删削,句子意思就变得模糊了。而这却正是很多作者求之不得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些作者故意写出含混不清的文字,以让读者无从明白其含意——这些可怜的家伙误以为以此方式就能够让读者对他们肃然起敬。一句话,这些家伙放胆破坏语法和字词,目的就是要省掉几个音节。为了在这里或者在那里去掉个把音节,他们想出了数之不尽的办法,傻乎乎地误以为这样就可以达到言简意赅的目的。但是,头脑简单的人啊,言简意赅的表达可并非只是删略个把音节,它需要具备某些素质,而这些素质是你们既不曾拥有,也不会理解的。针对这些人的所为,非但没有任何责备,他们的做法反倒随时得到众多更加差劲的蠢驴群起仿效。上述那些“改进”德语的做法都得到普遍、并且几乎是无一例外的仿效——这一事实可以这样解释:很多音节的细腻含意不为粗人所理解,要理解消除这些音节的做法,只需拥有连最愚蠢之人都会有的智力就足够了。

语言是艺术品,对语言人们应作如是观,亦即以客观的态度对待语言。据此,用语言所表达的一切都应该遵循规则和符合语言的目的。每一个要表达某一意思的句子,都要能够证明这一意思的确就客观包含在这一个句子里面。我们不应该只是主观地应用语言,得过且过地表达思想,而与此同时又希望别人可以猜到我们的意思。但那些从来不会显明词格、以未完成时一概代替所有过去时态、删掉字词的前缀及做出其他种种事情的人,就是这样做的。与最初那些发明和细分了动词的时态和语气、名词和形容词的词格的人相比,上述那些可怜的家伙相差多大的距离啊!——他们巴不得扬弃所有这些,好让德语在其手里沦为某种部落土话,那更适合含糊其辞、只表达大概意思的他们!那些人就是在当今精神思想破产的文坛中,一切向钱看的卑贱文人。

面对日报记者、写手对语言的糟蹋,文艺刊物和学术书籍的学者本应该起码以身作则,做出相反的行为,亦即应该保存和保持真正优美的德语文字,以制止破坏的行为。但现在,他们对这些行为却是默认、欣赏和模仿。没有人肯挺身而出。我没有看见哪怕是一个人抵制上述行为。德语在遭到最低级的文痞恶待的时候,没有哪怕是一个人肯站出来施以援手。德国人就像绵羊一样地随大队,跟着蠢驴往前走。之所以是这样,就是因为没有哪一个民族像德国人那样不愿意自己独立作出判断和因此作出谴责——其实,无论是现实社会还是文章写作,时时刻刻都给德国人提供着机会。(相反,人们误以为只要跟风、模仿破坏语言的愚蠢行为,就能显示出自己跟上了时间的潮流,就是与时代同步的作家。)“这些人没有肝火的,就像鸽子一样。”(《哈姆莱特》第2幕第2景)但是,没有肝火的人,也就是没有理解力的,而理解力必然带来某种程度的尖锐眼光。每天,现实生活、文学艺术中的很多事情都必然引发具尖锐眼光的人在内心的嘲笑和谴责,而正是这些不会让我们模仿那些可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