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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平庸的作者只能写出空洞和沉闷的东西——这一点甚至从这些人总是带着一半的意识说话就可以看得出来,也就是说,他们连自己说出的字词的真正含意也不甚了了,因为这些字词是鹦鹉学舌般学来的,现在是习惯性脱口而出。所以,他们更喜欢用上现成的短句和成语,而不愿意自己把个别词语组合起来。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文章的特征是明显缺乏突出、鲜明思想的印痕,而这正是因为这些作者没有能留下这些印痕的印模——自己清晰的思维。所以,我们读到的只是拼命堆砌的字词,其具体含意却模糊和不确切;还有就是用得太滥的俗语和时髦、流行的说法[9]。正因为这样,他们写出的东西就像是用破损了的字模印出来的文字,读来让人如坠五里雾中。相比之下,具有头脑思想的作者透过其文章的确向我们说话;因此,阅读他们的文字是一件赏心乐事。也只有这些作者才是完全有意识和有目的地精选、组合字词。所以,这些人的表述比起上述提到的其他作者的表述,就好像一幅用油彩绘成的油画跟一张用模板印出的画作之比。也就是说,在前一种情形里,作者选用的每一个字,或者画家勾勒、涂抹的每一笔都带有特定的目的;但在后一种情形里,所有一切都是机械性印上去的[10]。在音乐里我们也可以观察到同样的差别。这是因为天才作品的特征就是在各个细微的部分都匠心独运,这就好比利希腾贝格所说的:加力克[11]无处不在的灵魂就显现在加力克全身的肌肉上面。

至于上面提到的作品中让我们感受到的沉闷,我们可大致上分为两类:既有主体(观)的也有客体(观)的。属于客体(观)方面的沉闷始终是因我们现正讨论的作者能力欠缺所致,也就是说,作者根本就没有足够清晰的思想、见解可供传达。道理很简单:一个人一旦有了一定的思想、见解,他就会直截了当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亦即传达自己的这些思想和见解。这样,他就总是能够给予读者清晰表达出来的观念和看法;他也就既不可能不着边际、语无伦次,也不会言之无物。结果就是写出来的东西不可能是沉闷、乏味的。哪怕这位作者的根本观点是错误的,但在正讨论的情形里,他的根本观点仍然是经过了清晰思考和仔细推敲。所以,这一观点至少在形式上是正确的。这样,他的作品始终具备一定的价值。而客观上沉闷的文章,基于同样的理由,总是没有价值的。相比之下,主观上感到的沉闷只是相对而言。这可以是因为读者对作者所讨论的事情缺乏兴趣,而缺乏兴趣有可能是因读者自己的能力、见识有限所致。所以,甚至是优秀的作品对于某些读者来说,也可能是枯燥、寡味的。同样,一些最拙劣、低级不过的作品,从某些读者的主观角度出发,却相当有趣和过瘾,因为这些读物或者说读物的作者吸引了他们的兴趣。

如果德国的文人能够认识到:虽然人们要尽可能像伟大的思想者一样地思考,但却应该像每个常人一样地运用同一语言,那就将是大好的事情。我们应该用平凡的字词说出不平凡的东西。但德国的作者却做出恰恰相反的事情。也就是说,他们尽力把相当一般的想法裹以庄严、高贵的字词,用不寻常的语言表达相当寻常的思想,所用的字词夸张、造作和古怪、吓人。那些句子踩着高跷阔步前行,一副高屋建瓴的气派。这种钟情于浮夸、虚张声势、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文风,其代表人物就是莎翁《亨利四世》(第一部分第五幕第三场)一剧中的旗手匹斯托尔——他的朋友福斯塔夫很不耐烦地对他吼道,“我实在是拜托你了!你就不可以像人一样说话吗?!”我把下面这一宣传广告提供给喜欢具体例子的人:“我们出版社即将推出一本既有学术理论性、又有实际操作性,集科学生理学、病理学、疗法于一体的专著。其探讨的对象名为‘臌胀’,是一种人所共知的气体现象。在本专著里,作者把这些现象的机体和因果的关系联系起来,根据这些现象的特性和本质,结合所有作为这些现象前提条件的、不管是内在还是外在的生物起源学的因素,以及这些现象的全部外现和活动,对这些现象作出了有系统的描述和解释,从而为人类和科学的思想知识作出了贡献。这一德语译本几经勘误并附有详细的注释和评语。该书译自法国的《放屁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