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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的书本哲学家与独立、自为思考的思想家相比,就跟历史的调查者与历史的目击证人之比;后者讲述的是自己对事情的亲身、直接的了解。所以,归根到底,所有独立、自为思考的思想者,相互之间是协调、一致的,他们之间看法的差别只是各自不同的立场角度。如果立场角度并没有不同,那他们就会说出同一样的东西,因为他们说出的只是自己的客观所见而已。我不止一次带着几分犹豫把一些命题公之于众——因为它们有违通常的见解——但在这之后,我很惊讶也很高兴地在古老的伟大的思想家的著作里,发现了与我相同的见解。相比之下,那些书本哲学家却只是复述这一个人的看法和那一个人的意见,以及另外一个人对这些的异议,等等。他们把这些东西相互比较、再三权衡和斟酌、作出一定的评判——他们就以此方式试图找出隐藏在事物后面的真相。在这方面,书本哲学家酷似考据式的历史编纂学者。例如,他们会着手调查莱布尼茨[3]是否曾几何时信奉斯宾诺莎的哲学等诸如此类的问题。证实我这里所说的最清晰的例子就是赫尔巴特[4]所写的《对自然权利和道德的分析说明》和《谈论自由的通信》。这种人不厌其烦所做出的种种努力或许会让我们觉得很奇怪,因为我们觉得,只需把眼睛专注于事情本身,做出一点点独立的思考,他们本来很快就可以达到目的。不过,这里面存在一点小小的困难,因为能否独立、自为地思考,并不是由我们的意愿所决定的。我们可以随时坐下来阅读,但却不可以随时坐下来思考。也就是说,思想就像客人一样:我们并不可以随时随心所欲传唤他们,而只能静候他们的光临。当外在的机会、内在的情绪和精神的集中程度巧妙、和谐地结合在一起以后,对某一事物的思考才能自动展开;而这种条件却是那些书本哲学家永远不会碰上的。甚至在思考与我们个人利益相关的事情时,整个过程也同样解释了我这里的说法。如果我们必须就诸如此类的个人事务作一决定,那我们并不可以在任意某一时间坐下来,细心考虑清楚各种根据和理由,然后作出决定。这是因为经常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我们难以全神贯注于要考虑的事情,而是思绪飘忽不定,想到别的事情了;而我们对思考这事情的不情愿和厌恶,有时候甚至是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所以,我们不要强迫自己,而是应该静候适合思考事情的情绪自动到来。但这种情绪却经常是不期而至和重复出现,而我们不同时候的不同情绪,都会把不同的光线投向所审视的对象。这一缓慢的过程也就是我们惯常所说的深思熟虑。思考的任务必须定额分开,几次完成。这样,许多之前被忽略了的东西就会随后引起我们的注意;甚至我们厌恶和不情愿的心态也会慢慢在这过程中消失,因为我们讨厌思考的这些事情一旦被我们清晰把握以后,就会显得更加容易接受。同样,在思考理论问题时也必须等候恰当的时机,甚至具伟大思想能力的人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可以自发、自为地思考。因此,把自发思考之外的其他时间用于阅读是不错的做法,而阅读,正如我已经说过的,是自己思考的代替品,并且为我们的精神头脑提供了素材,因为在阅读的过程中别人为我们思考事情——虽然这始终是以某种并非我们自己的方式思考。正是因为这一原因,我们不应该太多地阅读;只有这样,我们的头脑才不会习惯于头脑的代替品和荒废了认识事物的能力。也就是说,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蹈袭前人,不会因为跟随别人的思路而导致疏远和偏离自己的思维方式。我们最不应该只是为了阅读而完全逃离现实世界的景象,因为在观赏现实世界的时候,我们有着更多引发自己独立思维的外在机会与原因,适宜这些思考的情绪也比在阅读的时候更加频繁地出现。这是因为我们直观所见和现实的事物以其原初性和力度,就是我们思维的头脑所审视的天然对象;这些东西轻而易举就能刺激起我们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