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第3/8页)

我们坐在塑料椅子这里。鼠妹虔诚地捧着小纸条,这是她前往安息之地的通行证,她对围坐在身边的我们说:

“我终于要去那里了。”

我们感到候烧大厅里弥漫起了一种情绪,鼠妹说出了这种情绪:“我怎么依依不舍了?”

我们感到另一种情绪起来了,鼠妹又说了出来:“我怎么难受了?”

我们觉得还有一种情绪,鼠妹再次说了出来:“我应该高兴。”

“是的,”我们说,“应该高兴。”

鼠妹的脸上没有出现笑容,她有些担心,为此嘱咐我们:“我走过去的时候,谁也不要看我;你们离开的时候,谁也不要回头。这样我就能忘掉你们,我就能真正安息。”

如同风吹草动那样,我们整齐地点了点头。

候烧大厅里响起“A43”的叫号声,我们前面的塑料椅子里站起来一个穿着棉质中山装寿衣的男子,步履蹒跚地走去。我们安静地坐着,仍有迟到的候烧者进来,身穿破旧蓝色衣服戴着破旧白手套的迎上去为他取号,然后指引他坐到我们塑料椅子这边。

塑料椅子这边静悄悄的,沙发那边传来阵阵说话声。三个贵宾候烧者正在谈论他们昂贵的寿衣和奢华的墓地。其中一个贵宾穿着裘皮寿衣,另外两个贵宾好奇询问为何用裘皮做寿衣,这个回答:

“我怕冷。”

“其实那地方不冷。”一个贵宾说。

“没错。”另一个贵宾说,“那地方冬暖夏冷。”

“谁说那地方不冷?”

“看风水的都这么说。”

“看风水的没一个去过那地方,他们怎么知道?”

“这个不好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吃猪肉和见猪跑不是一回事,我从来不信风水那一套。”

那两个贵宾不说话了,穿着裘皮寿衣的贵宾继续说:“去了那地方的没有一个回来过,谁也不知道那地方的冷暖,万一天寒地冻,我这是有备无患。”

“他不懂。”我身旁的一个骨骼低声说,“裘皮是兽皮,他会转生成野兽的。”

那两个贵宾询问这个裘皮贵宾的墓地在哪里,裘皮贵宾说是在高高的山峰上,而且山势下滑,他可以三百六十度地一览众山小。

那两个贵宾点头说:“选得好。”

“他们都不懂,”我身边的骨骼再次低声说,“山势要两头起的,不能两头垂的。两头起的,儿孙富贵;两头垂的,儿孙要饭。”

候烧大厅里响起“V12”的叫号声,穿着裘皮寿衣的贵宾斜着身子站了起来,像是从轿车里钻出来的习惯动作,他向另外两位贵宾点点头后,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走向炉子房。

叫号声来到“A44”,缓慢地响了三次后,是“A45”,又缓慢地响了三次,是“A46”了。叫号声像是暗夜里远处的呼啸风声,悠长而又寂寞,这孤寂的声音让候烧大厅显得空旷和虚无。连续三个空号后,“A47”站了起来,是一个女人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我们安静地围坐在鼠妹四周,感受鼠妹离去的时间越来越近。V13和V14的两个贵宾走去后,叫号声来到“A52”,我们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向鼠妹,她双手合拢举在胸前,低头在沉思。

“A52”叫了三次后,我们听到鼠妹的“A53”,那一刻我们同时低下头,感觉鼠妹离开塑料椅子走去。

虽然我低着头,仍然在想象里看到鼠妹拖着婚纱似的长裙走向安息之地——我看见她走去,没有看见炉子房,没有看见墓地,看见的是她走向万花齐放之地。

然后我听到四周的塑料椅子发出轻微的响声,我知道骨骼们正在起身离去,知道他们退潮似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