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第3/18页)

他在铁路上行走时,闻到胸前发出一阵臭味时,知道应该给我换尿布了。他就在铁轨旁边蹲下来,把我放在地上,在火车隆隆而过的响声里,用草纸擦干净我的屁股,给我系上干净的尿布。再用铁轨旁的泥土简单清理掉脏尿布上的屎尿,折叠后将它们放进另一个包裹。下班回到家中,把我放到床上后,就用肥皂和自来水清洗脏尿布。

我们的家是距离铁轨二十多米的一间小屋,家门口上上下下晾满了尿布,仿佛是一片片树叶,我们的家就像是一棵张开片片树叶的茂盛树木。

我是在火车隆隆的响声和摇晃震动的小屋里成长起来的,稍微长大一些,就在父亲背上继续成长。父亲胸前的布兜变成了背后的布兜,背后的布兜也在慢慢长大。

我父亲心灵手巧,他学会自己裁缝衣服和织毛衣。他上班时同事们见到他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他背着我一边行走在铁路上一边织着我的小毛衣,他手指动作已经熟练到不需要眼睛去看。

我学会自己走路以后,我们手拉手了。周末的时候父亲带我去公园游玩,在公园里父亲会安心放开我的手,跟随着我到处乱跑。我和父亲心有灵犀,我们两个走在公园的小路上时,只要父亲的手向我一伸,我不用看就感受到了,我的小手立刻递给他。

回到铁轨旁的小屋后,父亲就会十分警惕,他在屋子里做饭时,我想在屋外玩,他就用一根绳子连接我们两个,一头系在他的脚上,另一头系在我的脚上,我在父亲划定的安全区域里成长。我只能在家门口晃荡,每当我看见火车驶来忍不住向前走去时,就会听到父亲在屋子里警告的喊叫。

“杨飞,回来!”

我寻找的小屋出现了,就在两条铁轨飘扬远去之时。瞬间之前还没有,瞬间之后就有了。我看见年幼的自己,年轻的父亲,还有一位梳着长辫的姑娘,我们三个人从小屋里走出来。我的容貌似曾相识,父亲的容貌记忆犹新,姑娘的容貌模糊不清。

我的童年像笑声一样快乐,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正在毁坏父亲的人生。从我降生在铁轨上以后,父亲的生活道路一下子狭窄了。他没有女朋友,婚姻遥不可及。父亲最好的朋友郝强生和李月珍夫妇给他介绍过几个对象,虽然事先将我的来历告诉女方,以此说明他是一个善良可靠的男人。可是那几个姑娘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不是在给我换尿布就是在给我织毛衣,这样的情景让她们微笑一会儿后转身离去。

我四岁的时候,一位比我父亲大三岁的长辫姑娘出现了,她没有看见换尿布和织毛衣的情景,看到了一个模样还算可爱的男孩,她伸手抚摸了我的头发和脸,当我叫她一声“阿姨”后,她高兴地把我抱起来,让我坐在她的腿上。她的这些动作,让我父亲心慌意乱地看见了一丝婚姻的曙光。

他们开始约会,我没有参与他们的约会,我被送到郝强生和李月珍夫妇的家中。他们的约会是在天黑之后沿着铁路慢慢走过去,再慢慢走回来。我父亲杨金彪是个内向害羞的人,他一声不吭地陪着这位姑娘走过去和走回来,时常是这位姑娘打破沉默,说上一两句话,他才发出自己的声音,可是他的声音常常被火车驶来的隆隆声驱散。

他们约会的时间起初很短,沿着铁路走上一两个来回就结束了,然后父亲来到郝强生家中把我接回去。后来会走上五六个来回,有时候会走到凌晨时分,我已经和比我大三天的郝霞同床共枕睡着了,郝强生也招架不住躺到床上来打起呼噜。只有李月珍耐心地坐在外面的屋子里等待我父亲的到来,简单询问一下他们约会的进展,再让父亲把我抱走。那些日子里,我常常晚上在郝强生他们家里的床上睡着,早晨在自己小屋里的床上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