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2页)

“怎么样,打那以后你一直都好吗?”圭介将目光看着别处,这是他平素与妻子谈正事时的习惯。

“……”菜穗子知道丈夫这习惯,不过她也不管对方有没有看着自己,就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没什么的,再多在这儿静养一阵。你啊,很快就会好的!”方才不经意间看到的那位咯了血的病人的模样又浮现在圭介眼前,想到他那双如垂死的鸟儿一般瘆人的眼睛,圭介咬咬牙把探询的目光转向菜穗子。

可当他的目光与菜穗子的目光相遇,却发现对方的眼里满是对自己的怜悯。他不由得又转过脸,走到风雨飘摇的窗边去,暗暗觉得不可思议:这女人怎么总用这种眼神看我?窗外雨沫弥漫,连对面的病房都看不清楚,树上的叶子簌簌作响。

到了傍晚,这场狂暴的雨仍未止歇,因此圭介也一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夜幕终于降临了。

“不知道疗养所这里让不让过夜?”圭介站在窗边抱着双臂,盯着窗外喧嚣的树木,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菜穗子吃惊地回答:“你不回去行吗?要是不回去,去村里看看应该也有旅馆。可住这儿的话就……”

“可是这儿也没说不让住吧?跟旅馆相比,我更喜欢在这儿住。”圭介这才将这间小小的病房环视了一圈,“要是只住一晚上,那睡在这床板上也行。也没那么冷……”

“哎,你这个人……”菜穗子频频用讶异的眼神盯着圭介瞧。一会儿才小声地揶揄了一句:“真够怪的……”,声音小得似有似无。不过圭介丝毫没从她那揶揄的眼神里感到一丝焦躁。

圭介自己去了食堂,里面净是些女陪住。吃过晚饭后,又自己去找护士,请院方准备他的被褥。

八点左右,当班的护士给圭介送来了陪护人专用的组合式床铺和毛毯等物品。护士量过菜穗子的体温离开后,圭介便开始一个人笨拙地整理起床铺。菜穗子躺在床上,忽然觉得圭介的母亲略带凶光的眼睛正在病房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切。她轻锁眉头,注视着圭介的一举一动。

“这样床就搭好了……”圭介试探性地在刚搭好的床铺上欠了欠身子,手插在衣袋里,像是在摸索什么,最后掏出了一支卷烟:

“我能到阳台上抽根烟吗?”

但是菜穗子不理不睬,一味地沉默着。

圭介无可奈何,慢吞吞地踱去了阳台。不一会儿,阳台上便传来他抽着烟,在病房外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菜穗子竖起耳朵,听一会儿圭介的脚步声,再听一会儿树叶在风雨中的婆娑之音。

他回到屋里时,只见一只蛾子盘旋在妻子的枕边,在天花板上投下巨大而狂乱的影子。

“你睡前记得关灯。”菜穗子有些不耐烦地说。

他走到妻子枕边,赶走了飞蛾。关灯前看见她因灯光刺眼而闭着眼睛,乌黑的眼圈教人看着心疼。

“还没睡着吗?”黑暗中,菜穗子终于问了丈夫一句。圭介的帆布床支在菜穗子床尾的方向,一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嗯……”圭介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是故意装出来的。“雨声怎么这么大啊。你也还没睡吗?”

“我睡不着也没什么……因为一向如此……”

“是吗?……不过,这样的夜里一个人住在这儿,可真是够呛啊……”圭介说着骨碌翻了个身,背对着菜穗子。他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有勇气说出下一句话:“……你不想回家吗?”

菜穗子不由得在黑暗中把身子缩成一团。

“我觉得在身体彻底恢复之前,都不能考虑这个问题。”她说罢翻了个身,便不再开口了。

圭介也没再说一句话。不一会儿,黑暗从房间的四个角落涌来,将两个人包围。树海的波涛声充斥了整个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