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凯哥 第五章 我看到了新世界(第4/7页)

“你学了此什么理论呢?”周仆微笑着问。

“当然,开始我根本学不进去。”琼斯说,“旧东西的积垢太深了,就像用了几十年的水管子,完全被一层一层的水锈堵塞住了。例如你们所说的剥削',我就觉得不可理解。我们的报纸常说,上帝给我们每个人的机会是均等的,只要努力,每个人都有发财致富的机会。我自己也同样希望有一天成为百万富翁。至于你们所说的一个人不要自私自利',不要为了个人',那更是我不可理解的。一个人生下来,为什么要为别人而存在呢,这真是天大的荒唐!……后来,还是由于事实的教育对我有了启发。那是一个暴风雨的深夜。我忽然肚子疼得要命,在铺上滚来滚去。我就叫醒同屋的两个伙伴说:请你们赶快帮帮我的忙,把我背到医务所去,如果迟了的话,我也许会送命的!’其中一个说:琼斯,对你突如其来的遭遇,我充满同情。但是,你想必知道,距离医务所将近一公里远,还要过一座小山。而且你知道,我的身体也非常不好,如果我因为送你而得了病,后果也是很不幸的。‘我看不行,就又哀求另一个伙伴。另一个说:琼斯,我认为送你到医务所去是完全必要的,但是不知道你给我几块美金的代价?’我说我实在没有钱了,他就又说,那没有关系,看看你是否还有其他可作为抵押的东西?‘说着,他就盯着我那块老弗兰克的手表。我这时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幸亏查夜的志愿军战士来了,他毫不犹像地就脱下雨衣披在我的身上,把我背到了医务所。……从这件事,我就想:为什么我的两个伙伴竟因为我手头没有美金而不肯救助我?而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国人却甘愿冒那样的风雨?于是,我开始思索当前世界上的两种制度,你们的制度和我们的制度……”

“这个考虑很有意义!”周仆说。

琼斯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被英国下士莱特打断了。他有礼貌地欠欠身子,说:

“政委先生,如果您并不厌倦,我也想说一点我得到的某些结论。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比较着重地研究了某些问题。”

周仆点点头,笑着说:

“那就请琼斯喝点水,您来讲吧。”

“一开始,我就集中研究了在我当时看来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所谓共产主义的威胁,”莱特稳重而老练地说,“政委先生,您既然看过我的笔记,您当然知道我是带着厌烦的情绪参加了这场战争。那时支持我的惟一的东西,就是上面告诉我的’共产主义的威胁‘.因此,我必须搞清楚:这种威胁究竟表现在什么地方?它产生了什么后果?它与我个人有什么关系?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有了家庭的中年人,我不允许由别人的脑筋来替我思考。”

他从白瓷茶缸里呷了一口水,又掏出干净的手帕擦了擦嘴,不慌不忙地说道:“政委先生,您从我的笔记中可以看到,我的怀疑是从这样一件事情上开始的。那时候我刚越过三八线不久,我在废墟上看见一个朝鲜少女,她的眼光一碰上我,就像突然发现一条吐着舌头的毒蛇一样惊叫了一声,手里端着的锅也掉在地上摔碎了,接着就像野马般地逃去。以后,我遇到的其他情况也是这样,任何女人都会认为我要强奸她。这就不能不引起我的思考:明明我是来拯救她,使她免除共产主义的威胁',为什么她们竟然不能领会呢?这种情况,直到我当了俘虏才有了改变。有一天,志愿军押送我们到了宿营地,很快就有一个女孩子提来了一桶开水。我注意到,那些朝鲜女孩子,对志愿军很亲热很尊敬,她们在志愿军之间泰然自若地走来走去。这就不能不使我产生疑问:为什么在三八线南边少女总是很缺少、很惊慌的样子,而在这里却随处可见,自由自在,神态这样愉快呢?为什么她们反而不怕共产主义的威胁’呢?……其实,我们遇到的男人、老人、孩子都是这样。他们看见我们,都像是遇见了吃人的魔鬼。从他们流露出来的眼光里可以看出,不是恐惧,就是仇恨,再不然就是极端的冷漠,令人感到比冰水还冷,真使你不寒而栗。可是我看到他们与志愿军的关系就完全不同。有一件事,我从头至尾进行了异常认真的观察。志愿军押送我们来到一个村庄。有一个志愿军的战士去买烟叶,一位朝鲜老人总是微笑地推让着不肯收钱,我看看表,足足有十分钟的样子,他才勉强把钱收下来。在我们临走的时候,朝鲜人民又来为志愿军送行。这时候,我又仔细研究了每一个朝鲜人的面孔,我看出男男女女,人人都面含微笑,人人都恋恋不舍,与看我们的眼光简直有天壤之别。这就不能不使我再一次认真地考虑:为什么他们对威胁‘他们的人如此喜欢?为什么他们对拯救’他们的人却这么仇恨。我当时的想法是:这些人肯定有一个和我们完全不同的构成威胁‘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