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雪 第七章 课本(第2/5页)

郭样知道她误会了,连忙对联络员小李说:

“快告诉她,我们是志愿军!”

“呒咆哮!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小李用朝语一连喊了几声。

“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大伙也跟着喊。

对方没有答话,躲在一棵松树后面,沉着地窥视着。

呆了好半晌,她试探着在松树后面露出身子。等她完全看清出现在她面前的这支部队时,她才走出树林,向花正芳连跑了几步,喊了一声“吉文衮东木”就抱着花正芳的臂膀哭了。

郭祥他们立刻赶上前去。看样子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十分强壮的劳动妇女,手里握着一个小甜瓜手榴弹,身上沾满了泥土。她紧紧地拉着花正芳,哭个不停。

“阿姊嬷妮!别哭!阿姊嬷妮!”郭祥心里火辣辣地,连声地说。

联络员小李把郭祥的话翻译过去。朝鲜妇女拾起朐前的飘带拭着眼泪,呆了好半晌才说:

“我的男人和孩子全叫治安队杀死了!……我一颗泪也没掉;可是见了你们,就再也忍不住了!”

“治安队跑远了么?”郭样急问。

“早晨跑的。”女人收住泪说,“我在大山上看见他们向南跑了,就下山来刨我的孩子,孩子叫他们活活摔死,扔到那边大坑里啦!”

“在哪里?”

“就往那里。”她顺手一指刚才刨土的地方。“他们摔死了50多个劳动党员的孩子,都丢到那个大坑里了。我想把我的孩子挖出来,再看他一眼,给他另埋一个地方。可是刨出来一个看看不是,再刨出一个看看又不是……”

说着,她把手榴弹系在腰际,领着大家来到大坑旁边。这是一个两丈见方的新挖的土坑,上面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新土。一个地方露出了半个孩子头,一个地方露出一只肥胖的小脚丫儿。在一个角里,扒开了一个坑,湿土上显露着深深的指印。大概就是这个朝鲜女人刚才伏在那里扒土的地方。

同志们再也忍不住了,许多人背过脸,眼泪洒在土坑旁边的湿土上。……

“阿姊嬷妮!”郭祥声音喑哑地说,“我看你就别再找了;既然都是党员的按子。就让他们在一起吧!”

“可也是……”朝鲜女人点了点头,“你们不知道,他爸爸多喜欢他!我总觉得把他们父子俩埋在一处,也是对他的一点安慰似的。他临死也没有见这孩子一面。……”

“他爸爸是怎么死的呢?”

“被活埋的。”女人说,“那还是敌人第一次打到这里的时候,他在山上当游击队。有一夜下山侦察,被治安队抓住了。这些坏蛋,在村西挖了一个大坑,把党员和群众活埋了200多个。他们把我的男人也绑到那里,叫他对着大坑站着,然后对他说:‘你的死就临头了!快认错吧,你为什么分我家的土地?我男人就说:‘认错?我当初留下你一条狗命,这就是我最大的错。那些家伙就往坑里推他,他瞪着眼说:‘滚开!你们瞅着,我下去站着死,不能眨一眨眼!他高声喊着:‘朝鲜劳动党万岁!金日成万岁!就跳下去了。志愿军打过来,敌人逃走了,我才把他挖出来,他真是站着死的!……”

朝鲜妇女的脸上,这时候流露出一种庄严、自豪的神情。沉了沉,她又说:

“敌人害了我的男人,这回又来害我的孩子。治安队说:‘孩子虽然不是党员,可他是党员的孩子,也不能留!”

“孩子几岁了?”一个战士问。

“才刚刚四岁呀!”女人说。她目光直直地望着土坑,“同志,你不知道,我这孩子长大多不容易。……解放以前,我们一家一坪土地也没有,是给日本人看坟地的,生活苦得不用提了。解放以后。我们家分了九百坪水田,八百坪旱田。看见生活有指望了,心里一痛快,这劲儿就像用不完似的。我们两口就不分白天黑夜没命地下活。我白天下地,夜问织布;我男人白天种地,夜间开会,没有一点空闲。我怕孩子耽误干活,种地、打场就把他放在家,拴在柱子上,下面用东西垫着,让他觉得像背在妈妈背上似的。我就是这么哄他。晚上织布,我把大枕头竖起来,把他拴上。一边织布,一边逗着他笑。小孩长大了。不能拴他了,我一下地,他就追到地里吃奶,我就又吓唬他:你要吃奶,我就叫内务署把你抓去。‘我的孩子,就是这么长大的。……这孩子,谁都夸他好!还不到四岁,你把钱放到小筐里,他就能端着小筐去买东西。村里人都喜欢他,不是这家把他藏起来,就是那家把他藏起来,故意让我着急。把我急得快要哭了,他们才把他放出来。……他爸爸死了,我没有让他知道。别的小孩说:你爸爸叫治安队抓去打死了!‘他说:我爸爸没有死,我爸爸到平壤去了,金日成将军叫他赶大车呢!‘说到这儿,他还把小拳头一伸:我叫我爸爸回来,把治安队统统杀死!‘就是这话,也传到治安队耳朵里去了,他们就下狠心要害我这个四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