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山雨 第八章 消息(第2/6页)

“瞧!我妈又摆老资格了!”大乱说。

郭祥靠着炕沿,含着烟管,慢声细语地说:“这不能怪大妈!凡是老资格,嗓子眼儿里都长了块痒骨儿,到了节骨眼儿上,要不说两句,就老是痒痒地难受!”

大家哄笑起来。杨雪仰起脖儿笑得咯咯的,头发上的水也流到脖子里去了。

“算,算,你们别围攻我这个老婆子了。”大妈也笑了,“要不是我闺女回来,哪个也饶不了你们!”

杨雪洗了头,用干毛巾揉搓着她那乌油油的头发。

金丝一直在笑微微地望她,她那俏丽的眉眼,多么美,多么有神!她那黑里透红的脸膛,就像是垂在最高枝的苹果,过多地、贪馋地亲近了太阳。

金丝把她一把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无限爱慕地说:“你瞧,我妹子长得多俊哪!”

“别夸我啦,嫂子。”杨雪有点儿不好意思,“人家都说我长得黑,管我叫黑姑娘。还,还叫我……”

“叫你什么?”

“叫我——非洲同志!”

杨雪伏在金丝的肩上笑了。

人们也笑了一阵。金丝问:

“妹子,你才到队上的时候,才十四五,爬山过岭的,走得动吗?”

“哼!他们哪个也拉不下我!”杨雪仰仰下巴颏儿,“有些大小伙子还累得张着大嘴哭咧!”

郭祥撇撇嘴:“人家是马上干部,敢情一天走200也不在乎!”

“你别揭我的底了!”杨雪说,“开头儿,一行军,我们卫生部的政委就把我抱到骡子上,走到哪儿,大伙老瞅我,弄得我可不好意思哩。往后一抱我上去,我就往下跳!”

她一低头儿,金丝见她的脖子后,有一条伤疤,像一个蚕儿爬在那里。金丝惊讶地说:

“呀!这是什么?”

“那是叫小虫儿咬的。”她微微一笑。

“什么虫?长虫吗?”

郭祥说:“嫂子,你别听她胡诌,那是枪伤。”

“是呀,我本来说的就是小铁虫儿。”她巧辩着。

听说是枪伤,大妈急忙走过来,拨开头发瞅了瞅,责备地说:

“怎么负了伤,也不告妈一声儿?”

“你瞧呵妈!刚刚擦了一层皮儿,只流了几滴儿血,还没有瓜子皮儿大咧。”她辩白着,“再说,可逗笑哩!战斗就快结束啦,伤员也都抬下来啦,我们正在山坡上歇着,我想摘点儿红酸枣儿,给伤员们解解渴,刚爬上山尖儿,才摘了一小把儿,嗤——地一声,就碰上了。我觉着脖子挺湿的,还当是流的汗珠哩,真是,一点儿价值也没有。”

“不论你怎么说,都该告诉我。”大妈轻轻抚摸着她那一条紫红色的伤疤,由于怜惜,心里很有些不满。“按你想,一给我说了,就得把妈吓死!可你妈要真是那么落后,会送你参军吗?”

“好吧,好吧,”杨雪攀着妈妈的脖子笑着,“往后,在外头叫蚂蚁咬了一口儿,也给你来信!”

“你真能搅!”大妈推开她的手,说,“快说,我给你做点什么吃的?”

“我还是爱吃秫面饼卷小鱼儿。”

许老秀慨叹着说:

“人常说,美不美,乡中水!这孩子出去了这么多年,还是稀罕咱这家乡饭食。”

“可怪哩,”杨雪一面梳着头发一面说,“走了这么多地方儿,我就没觉着什么比这好吃。那年在冀东‘牵牛鼻子的时候,过小西天,下了一天雨,爬了一天才爬到顶。什么吃的也没有。嘎子,那天你怎么样?”

“那天我们连里饿死了两个,我也饿得够呛。”郭祥说。

“嘿,那天我可会了一顿餐。我靠着石头一坐就睡着了,吃了一顿烙饼卷小鱼儿,可美极了!醒来以后,还直流口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