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山雨 第四章 大妈(第3/8页)

“你叫什么?”

“我叫大乱。”他这才抬起头来,一双调皮的眼睛巴眨巴眨的,“你是县武装部的吧?有小刀不?掏出来我使使!”说着就伸出手来,要到郭祥的口袋里去摸。郭祥摸出小刀微笑着递给他,他一面修理鸽哨,一面说:

“那里还有两只。”他顺手朝西房檐一指,那里悬着一只精巧的小木笼,“一只‘大鼻子,一只‘菜花,要是抱出蛋来,我把‘大鼻子送给你。”

“现在送给我行不?”郭祥装作认真的样子。

“现在——”他翻了翻眼,“那得有条件!”

只听门外说:“什么条件?你个小兔崽子!”

郭祥还没来得及分辨是谁,大乱把鸽子一扔,抓起草筐就溜。郭样回头一看,进来的正是大妈,她拿着一把镰,背着一大筐满是露水的青草,两只脚也是湿漉漉的。她披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留下的十分破旧的棉军衣,看来她很早就到地里去了。

“大妈!”郭祥欢快地叫了一声。

大妈也一眼就看准了他:“没错,你是嘎子!”她说着,放下草筐,快步走过来。

郭祥看到,她的面容虽然比以前见老,但是步伐还是那样敏快,眼睛还是那般清亮,流露着坚定和机警,丝毫没有减失游击战争年代赋予她的光芒。

郭祥迎了上去,大妈用两只手捧着郭祥的脸,仔细地看了看,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她把手一甩:“孩子,屋里坐吧!”她走到屋门口,又扭过脸指着大乱说:

“饶你一回!告你爹,叫他马上到集上去,就说嘎子回来了,晌午要吃茴香馅饺子。快去!”

大乱卖了一个鬼脸,一蹦两跳地去了。

大妈把郭祥扯进了西屋。郭祥看这屋子宽敞明亮。里间屋一铺大炕,也扫得十分干净。迎着炕贴了一幅毛主席像。只是屋子里的东西很少,不仅没有箱柜,连个迎门橱也没有,只有一张旧八仙桌子,一条长凳,显得异常空落。

“脱鞋,上炕!”大妈催促着说。

郭祥在炕上坐定,大妈不一时就烧开了水,又在灶里烧了几个红枣,将灰吹去,泡了两碗红酽酽的枣茶端上来。

随后,她也上了炕,把烟笸箩放在两个人中间。她抽旱烟袋,郭祥就卷大喇叭筒。

郭祥说:“大妈,你这几年生活还是很困难吧?”

“不算困难!”大妈说,“吃的有了,差一两个月的,吃点菜也能对付过去。”

“你这家具,我看怎么比以前还少呵?”

“家具?”大妈哈哈一笑,“连一块破铺衬,连你大妹子小时候的尿席子,都叫敌人烧净了。他们对我不客气,我对他们也不客气。双方一样!”她仰起脸看看房顶,说:“就是这房没烧,他们还想着回来住哩!实在说,孩子,我真不愿住在这肮脏地方!以前把我卖到这家当使唤丫头,我受的是什么罪?你没见过,也听说过。你想,我住在这儿,想起来能不难过?可是我还要住!穷人不敢住,我就要领着头住。我要让他们看看,到底是谁把谁打倒了!他们一天价喊打倒共产党,叫他们看看共产党倒了没有!”

“对!就是要让他们看看。”郭祥猛力吸着大喇叭筒说,“不过你的身体还要注意,我看不抵以前了。”

“没啥。”大妈挺了挺腰板,“我腿脚行,眼也挺好使。去年听说一个同志要结婚,我还扎了对绣花枕头给他寄了去。就是钻地道、睡高粱地多了,落下了个腰疼病,瞧了几次,白花了钱,也没治好。我看一下半下不碍。”

“孩子,”大妈又拧了一锅烟点着,向郭祥身边移了移,缓缓也说,“说实在的,这穷,这苦,这病,都不算什么。就是有一件事叫我心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