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菊残霜枝 7(第3/4页)

“你是哪门子的娇客!跟老娘摆哪门子的威风!说你一句你就跳!豆腐掉在灰堆里,打也打不得,吹也吹不得!白粥白饭,我管你吃、管你喝,没有功劳反倒有罪过了?你还没进省城,就先忘了做人的本分;若是祖上积了德,带你混个一官半职,眼中哪里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如今傍上个姓金的,全当我这个家就是你的旅店,在外面出风头,有个不顺心就拿老娘来杀气!我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从小住在静安寺,什么金的、银的没见过?了不得了!封了娘娘了?莫非还要我跪下来给你磕头不成?”

一番话骂得姚佩佩大气不敢出,只是默默地坐在床沿流泪。昨天晚上还在为姑妈对自己过分亲热感到歉疚,可过了一夜,她立即就被打回了原形——就像是一场雪化了,脚底下依旧是一团烂泥。自己还是那个提着包裹来大爸爸巷投奔姑妈的孤儿。天下之大,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她记起,一个春天的早晨,她背着书包走下了自己家的汉白玉台阶,母亲又把她叫了回去。她紧紧地搂着自己,泪水热乎乎地滴在她的脸上:儿啊,你放学回家,见不到妈妈,会不会害怕?不要害怕!妈妈的眼睛就算是闭上了,可仍然会看得见你的。你走到哪里,妈妈的眼睛就跟你到哪里……妈妈,现在,你的眼睛看见我了吗?

她听见屋外姑父正在低声地劝着姑妈,掐着嗓子陪着笑。可姑妈似乎正骂到兴头上,依旧在

客厅里叫道:“她是一个绝了户的孤儿,有什么好狂的?”

一听到“绝户”二字,姚佩佩忽然大放悲声,泪如雨下。妈妈。妈妈。我在叫你,你的佩佩在叫你,你听得见吗?那分明不是哭,而是撕心裂肺的尖叫……

这叫声把姑妈也镇住了,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劝住了姑妈,姑父一拧门把手,拿了一块湿毛巾走了进来,同时向她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你姑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泼辣货,你跟她计较什么!”说完陪着佩佩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佩佩才止住哭泣,看着墙壁傻傻地呆坐了半天,这才齉着鼻子对姑父说:

“不管怎么样,这礼物总得给人家原封不动地退回去才好。不明不白地拿了人家这么多东西,以后的话都不好说了。”

姑父愣了半晌,红着脸道:“往哪里送?那姓金的是托姓田的转送的,何况那姓田的我们也不认识。”说到这里,姑父把门掩了掩,顿了顿,又道:“那高邮的咸鸭蛋,你姑妈早已送了一盒给肉联厂的老孙头了。那茅台酒,我也已拆了封,尝了一小口。再说了,人家送来的那些布料绸缎,你姑妈早已收拾妥当放在她箱子里去了。她这个人,你也知道,东西收进去容易,要叫她拿出来,那就比登天还难。她刚刚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怎么好跟她开口?唉,那个姓金的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姚佩佩本来不想说,见姑父问起,心里道:这事如果今天不说,烂在肚子里也没人知道。就把心一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金玉这个人的来历,自己如何见到他,如何出现误会,钱大钧又如何顺手牵羊,占了人家羊杂碎的便宜,从头至尾,详细地说了一遍。她原先以为姑父虽有寡人之疾,但总还是一个正直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有他能帮自己拿个主意了。

姑父听完了她的话,脸色变得十分暧昧,目光躲躲闪闪,半天才说:

“佩佩,你桌上的这个泥人,倒是蛮好玩的哩,一看就知道是无锡惠山的名产,好手艺,好手艺。你瞧这眼睛,再瞧瞧这张嘴,果然是好手艺!”

说完,站起来就要走。姚佩佩一把拽住了他:“姑爹,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姚佩佩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哀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