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1节(第2/3页)

我不想呆在家里,是我估计林婴婴今天晚上可能会来家里找我。我不想看见她,因为我不知怎么面对她。我也不知怎么来处理这事,如实向组织报告也许是最简单的,但可能会引发更多的悲剧和是非。隐情不报,我又怎么面对党国的利益和纪律?我心里有两个我在厮打,在搏斗。茫然中,我跟着路走,漫无目的,最后居然走到了火车站。

我仿佛要去接什么人,随人流一直走进月台。进了月台,又离开人流,独自沿着铁轨走。走出百十米远,我看到一伙流浪儿,正聚在一个角落里,吃着也许是刚刚讨来的东西。其中有两个孩子我认识,上次我回家给妻子祭坟,进月台时前面走着一个鬼子,他们抢走了鬼子手上一袋东西,给我留下很深印象。后来回来我又见到他们,在车站里乞讨,我给了他们一张五元的中储券。

我走过去。孩子们看见我,看样子也察觉到了我目光里的同情,并受到了鼓励,一拥而上。其中一个少年,我印象较深的那个,显然是孩子王,他用力喝一声:“都散开!”孩子们都听话地散开了。“叔叔,你好!我认识你,上次你给过我钱,是不是?”孩子王问我。我点头,给他一张十元中储券,说:“去门口买十个包子,我请客。”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孩子王指派一个手下去买。“叔叔,你在火车站工作吗?”孩子王问我。我摇头,“这儿工作的人你该都认识吧。”孩子王说:“就是,你肯定不在这儿工作。你是干什么的?”我笑道:“我是打狗的。”孩子王说:“我上次打死一条狗你看见了?那是这儿王麻子家的狗,早该吃了它。”我问:“王麻子是谁?”很多孩子抢着说:“是车站警备队队长。”孩子们纷纷模仿起王麻子,口口声声喊着“太君”、“皇军”,对鬼子点头哈腰,学得很像回事,令我捧腹大笑。那个去买包子的少年拎着包子回来,见此情景也学着样将包子递给孩子王,说:“太君,我的王麻子把包子买回来了。”孩子王说:“把剩下的钱还给叔叔。”我说:“留着明天再买吧。”

就在这时,对面突然枪声大作,一个戴毡帽的中年人手上挂了彩,鲜血直滴,从一列货车底下钻出来往这边跑过来,后面明显有人在追。孩子王一看样子,立刻喊:“是我们的人,快!我们帮他逃走。”孩子们迅速行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引导那人往一个通道逃走,同时几个孩子又马上制造了一个假象,纷纷往另一个通道看热闹,感觉人是从那儿逃走了。两个追杀的人紧接着从货车底下追过来,其中之一竟是秦淮河!我以最快的速度闪躲到一边,以免他发现我。在孩子们的错误引导下,秦淮河和同伙往另一通道追去。完了,孩子们议论纷纷——

“妈的,是自己人杀自己人,没劲。”

“就是,早知道这样管它干什么。”

“不,可能后面的人是黄皮狗扮的,他们经常穿便衣的。”

“不,我觉得他们都是黑社会的……”

我可以肯定,秦淮河追杀的人一定是共产党。我怕他们来征求我的意见,悄悄离开了他们。我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像一条丧家之犬,像一个可怜的幽灵,无家可归。不知怎么回事,后来,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去了诊所。孩子们的笑声犹在耳畔,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立在诊所门前,那位卖煎饼的老头还在忙碌,我和他只是对视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大门少见地反拴着。我只好敲门,传来革灵的声音:“谁?”我说:“是我,来看老毛病来了。”革灵开门,手上竟然有枪,说:“啊哟,你怎么来了,谁通知你来的?”我说:“没人通知,我自己来的。没什么事,就想过来看看。”我看出,革灵听了有些高兴,说:“来,进屋去。”进了屋,她给我泡茶又递烟。她发现我抽的烟正是她送的,问我:“这烟好抽吗?”我说:“很好的。”她说:“那以后我再给你买。”我说:“让你给我买烟,怎么好意思。”她唠叨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中华门走了,我现在是无牵无挂,挣的钱都不知怎么花,以前嘛要给他买烟买酒,还要买布做衣服。”我说:“刚才你怎么拿枪来开门?”她说:“他们都出去行动了,我得警惕。”我想起车站看到的情景,问她:“是什么行动?”她说:“在火车站,要除一个人。”我问:“是什么人?”她说:“共党分子,他太危险了。”我问:“怎么回事?”她说:“他知道我们上海站的地址,上礼拜居然以此要挟我们给他们组织一批药品,太可恶了……”我脑海里突然反复响起刚才那个孩子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