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给你看(第2/3页)

她也常常约了同年龄的女朋友们到露天咖啡座聊天——她的女朋友们多半也有个丈夫像一袋米沉在软沙发里过日子。女人们坐在人行道上的露天咖啡座,成排的槐树飘起白色小碎花,随风落进咖啡杯里,她们笑着用小汤匙轻轻把花屑捞起来。挺着大肚子像银行总裁的鸽子们在座椅间走来走去啄地上的面包屑,各色各样的年轻人搂着笑着跳着走过人行道。

女朋友们都白头了,在槐花的香气下喝咖啡,谁说了一个有点不正经的笑话,她们像热爱愚蠢的高中女生一样咯咯狂笑。

在欧洲总是看见白发的、年轻极了的老女人无所不在,而且都在开敞的公共场所:咖啡座、酒馆、公圜、餐厅、露天的音乐会、露天的艺术市集、花园喷水池旁的啤酒馆……你看见她们在人来人往的群众里喝咖啡聊天,看见她们拿本书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苹果酒,看见她们牵着一条腊肠狗,在公园里散步,看见她们排队正要踏进歌剧院,看见她们牵着脚踏车到了河堤,把车子搁好,在草地上躺下来准备晒太阳……

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的女人,很健康、很愉快、很独立地在阳光下的公共空间里走着、笑着、热闹着、沉静着,生活着。不是在外的喧哗旅行,是寻常的家居生活。

一回到台湾,反差太大了。在咖啡馆、酒馆、露天音乐会、艺术市集、电影院、啤酒馆里,都是满脸充满胶原蛋白的年轻人。请问,台湾的头发白了但是年轻极了的老姐妹们,每天去了哪里?在客厅陪米袋看电视?在厨房为孙子做早餐?在佛堂里为祖先焚香念经?在黑黑的美术馆角落里当志工?在关起门来的读书会里?在麻将桌上?

也都很好。但是,在大庭广众下,带着自己脸上的皱纹和借来的膝关节;放松地、自信地、舒坦地散步,享受清风阳光和一堆女朋友,也是一个选项,不是吗?

在台湾的咖啡馆里,一个人坐下,四周满座都是喧嚣开心的年轻人,我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在欧洲的咖啡馆里,却发现很多白发红颜的老姐妹们自在闲散地坐在那里,或独处,或群聚,和四周的年轻人自然和谐地成为一个风景,那感觉真好。

私奔

但是回到马丁的妈妈玛丽亚吧。她的米袋丈夫有一天摔了一跤——即使只是从卧房走到电视机,你还是会摔跤的。玛丽亚把帆船锁了,每天到医院看丈夫。丈夫的一条腿密密地包扎着,像猪肉店里的肉一样高高挂起。两个人已经三十年没怎么说话了,现在当然更没话说。但是玛丽亚认识了到隔壁探病的玫瑰。刚退休的图书馆员玫瑰,短发,短腿,体态丰满,走起路来像个皮球一样蹦蹦弹跳——这是马丁说的。她每隔几天就来看正准备换膝盖的七十多岁的老哥哥。

你又要睡着了吗,美君?来,给你擦点绿油精,清凉一下,你就会精神过来。秋天到了,阳台有微风,我们坐到阳台上去吧。

我问马丁,“后来呢?”

马丁说,“我妈跟玫瑰走了。”“什么意思走了?”

马丁说,“她跟玫瑰爱上了,就决定搬到一起同居去了。”

“你妈之前知道她爱女生吗?”

“不知道。是新发现。”

“那……你那个九十二岁腿挂在半空中的继父呢?”

“他很快就死了。”马丁说。

玛丽亚爱上了玫瑰,两个人开始过公主和公主的日子,她们周末一起去湖上驾帆船,到森林里露营;她们早上在公园喝爱尔兰咖啡,下午看展览,晚上去听作家朗诵;每个礼拜天穿着登山鞋、打绑腿、携单支登山杖,去健行,从森林这一头进,森林那一头出,出口处就是一家咖啡馆,她们在那里点黑森林蛋糕,配黑咖啡,有时候野鹿会从草木里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