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开饭(第3/9页)

我尝试拿这幅情景开个玩笑,说:“有遗言吗?”不夸张地说,他真的开始颤抖了。

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然后领着我出门,走进大厅。

“答应我,吃晚饭时你要讲很多笑话,”他说,“因为我感觉自己快吐出来了。”

父亲和祖父的关系怎么样,我毫无头绪。在那个时点之前,祖父在我生命中一直是缺席的,就像死了一样。很少被提起。从没有过交谈。没有一张他的照片,说起来,父亲家族里其他人的照片也没有。我倒从来没有怀疑过。但那时,父亲对我而言也是个谜。我们当时很少一起做什么事,就算一起,也不太说话。有时他会告诉我一些有关他童年的事,但之后讲到一半,他就停下了,仿佛不愿记起。就像他已经关上了那一部分生命的大门,不想再打开它。

我扶他走到楼下的厨房(我真的觉得,如果没有我扶他下楼梯,他的腿都会垮掉),瑟瑞娜和塞缪尔爷爷抬起头来。

“噢,你真好看啊!”瑟瑞娜愉快地说,“我就知道那一团乱麻的下面有一张脸。爸爸,看看这是谁?是琼斯哥哥!”

塞缪尔爷爷和我父亲谨慎地注视对方。

“爸,你好。”父亲说。

“儿子,你好。”塞缪尔爷爷敷衍地点头说,甚至没有抬起眼皮。

“我好爱这种温馨的团聚啊!”瑟瑞娜尖声说,“男孩们,现在别弄得太感伤。有的是时间叙旧呢!坐啊,琼斯。跟我们坐在一起。”

我们都坐下了,食物递过来传过去,就是没人说一个字。死寂。有手势、有微笑、有点头,都很客气。有咀嚼、有吞咽、有啜饮。有餐巾轻擦嘴角。否则,除了风扇之外,只有彻底的寂静。

终于,塞缪尔爷爷倾身靠近我,小声说:“那个西瓜递给我几块。”当我把大浅盘递过去时,我意识到,祖父的左手五指不全。他的整个食指都没了,中指的第二个指节以上也是。

“迪奇打电话来说他有事缠身。”瑟瑞娜冷不防地宣布,示意着那套我虽留意到却不敢问的空餐具。

“迪奇是谁?”父亲问。

“我的男友,傻瓜,”瑟瑞娜说,“你以为我怎么熬过这么多寂寞的夜晚?”

“我不知道你有个男朋友。是认真的吗?”

“在我这个年纪,琼斯哥哥,任何一段关系都是认真的。”

“你多少岁?”塞缪尔爷爷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他没在跟着听呢。

“这个问题问女士可不礼貌,爸爸。但既然你显然不记得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任何细节,我就告诉你吧。我比琼斯哥哥小五岁,他三十九岁。你会算算术吗,爸爸?”

“我会算算术。”塞缪尔爷爷恼火地说。

“你不能只吃西瓜。”

我望向塞缪尔爷爷的盘子,高高堆满的除了西瓜还是西瓜。

“但我爱吃西瓜!”祖父大喊。

我发现实在很难屏住不笑。祖父就像漫画书里的人物。他的手大,头也大,满身毛发,他说“爱”的时候手舞足蹈,我忍不住盯着他缺了手指的地方看。

“看到没有?”瑟瑞娜对父亲和我说,“我每天都要应付这种事。有时他在这里,有时不在。他得把东西写下来才能记住,即便如此……”

“我爱吃西瓜!”祖父大喊,继续抗议。

瑟瑞娜对我们做了个怪相,表达她的气恼。

“吃点鸡肉。”她说。

“我不喜欢吃鸡肉,”他发牢骚,“有筋。”

“所有的动物都有筋,爸爸,”瑟瑞娜说,“有筋有韧带,有肌腱有内脏。有纤维有结缔组织。骨骼就是结缔组织。你知道那个东西吗,崔佛?我打赌你已经在生物课上学过了。我们以为骨骼是体内的钢条,但事实上,它们是柔韧、完全灵活的器官,功能远比单单维持结构完整性重要,比如产生红白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