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范儿是什么?(代序)(第2/2页)

玩儿,是人的天性。完全出于兴趣的玩儿,最能反映出人性的本真。北京人喜欢玩儿,善于在各种各样的玩儿中找乐呵。不仅玩儿得精细,玩儿得从容,玩儿得优雅,而且还玩儿得非常勤奋,非常讲规矩,以至于无论玩儿什么都非得玩儿到极致不可。您没见那些遛早儿的人,每天早起必得按照固定的时间,沿着固定的线路,手里把玩着固定的器物——那才叫遛早儿,和您饭后的散步完全是两码事。而那些玩儿花鸟鱼虫、琴棋书画的简直就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北京人特有的派头和神采,也正是在这些专心致志的玩儿中慢慢滋长出来的。北京人玩儿得上瘾,而实际上这也正是一种“隐”——大隐隐于市的“隐”。在这块翻云覆雨、风口浪尖儿的土地上要想活得安稳,玩儿,有时是最没办法的办法。

地道的京范儿到底是什么?一两句话我还真说不清。很多人心目中的那种风格,那种气质,那种神采大概形成于清末到民国这段时间里,然后一直延续到上个世纪80年代初。那时候,人们还到副食店去打芝麻酱,家里煤球炉子上的水壶还“呱啦呱啦”地响着;那时候登上钟楼,还能看到结构清晰的胡同群落,筒子河畔还能听到清亮透彻的胡琴儿声。如今,那种生活方式基本已经消失,那些胡同和四合院大多已经拆了,唯有北京人嘴边儿的京腔京韵还在……

清明节前一天,我来到什刹海银锭桥畔。庆云楼的润润从小就生长在这里。过几天,她将要和丈夫去海外生孩子。这一去就得几年吧?作为惺惺相惜的同乡,我特意来道个别。“生完孩子你们还不就在那儿定居了?”我问。“那不会。孩子一两岁就回来。一切后续工作我都安排好了,在这儿报户口,在这上幼儿园……”润润笑答。“那这大老远地去?”我诧异。“嗨!那儿空气干净,各种吃的也放心,或许能对孩子好吧?”她语气里带着无奈。稍微顿了顿,道:“不过,我们是北京人。我和孩子都离不开这儿。这儿有我们的根儿。”

言语间,润润陪我登上了楼顶的平台。面前是波平浪静的什刹海,背后是雄伟的鼓楼,稍远一些是清俊的钟楼,两座巨大的艺术杰作耸立在午后的阳光里,让人看着心里踏实。钟鼓楼间还保留着不大的一片老院子,房顶上杂乱地架着空调和太阳能吸光板,瓦垄里暗黄的蒿草尚未返青。尽管外表凌乱衰败,但那铭刻着记忆的砖瓦仍能显现出那里曾经有一片最美的家园。

“我小的时候,这一片安静着呢。现在可好,不分白天黑价,挤满了旅游的。就感觉吧,当初的味儿变了。”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

不远的地方,高高耸立的吊车旁正在挖一个巨大的坑,钢筋网架已经铺好。看那阵势,别又是在盖一座魔幻主义的大楼吧?

我想写出一个真北京,一个北京孩子心底的北京。那里有蓝天、白鸽、红墙、灰瓦。那里的老街坊们不紧不慢行走在胡同里夕阳下长长的光影间,永远礼貌客气,永远体面干净,永远恬淡随和,带着京范儿,过着简单而讲究的日子。

在我心里,那个北京是不朽的。

崔岱远

2013年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