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第2/4页)

他宁愿保持低调的隐退状态,谨慎地维护着自己真实活着的权利。自从2016年1月30日上传了一张没有任何文字说明的自拍照后,他再没有更新自己的Facebook……

安东尼的Facebook如同一份见证历史的档案,从此封存在了2015年11月16日。

今年四月份,他的第一本书面世。在这本标题仍为《你们无法得到我的恨》的书中,安东尼以日记体的形式,记录了一对从此“独自醒来,没有了那颗他们曾发誓效忠的星星的帮助”的父子受伤但温柔的日常生活:“我要让他的耳朵靠在我的胸口,听到对他叙述忧伤的我自己的声音。……”

这本书出版后即售罄一空,各种不同语言译本也纷纷面世。

命运最终令他成为作家,但却是以他最不情愿的方式——“我本希望自己的第一本书成为一个历史,但绝不是我自己的历史。”

在翻译本书和修订译稿的过程中,我试图通过各种方式联系他。他原本同意接受面访,最后仅通过法国出版社转来邮件,回答了有关翻译方面的几个问题。

或许他的悲伤尚未被时间治愈,我的工作在他的眼里,仍然是“亵渎忧伤的繁文缛节”,他仍是那个爱着,而非曾经爱过海莲娜的安东尼——普鲁斯特说,并不是因为他们死了,所以我们对他们的感情就削弱,而是因为我们自己也死了。

对安东尼而言,以愤怒回应仇恨是一种愚蠢甚至怯懦的行为。“有个可以泄愤的罪犯在手,是一扇敞开的门,一个躲闪痛苦的机会。罪行越严重,罪犯越理想,仇恨就越合理。人们以考虑他而回避考虑自己,以憎恶他而避免对自己生活的厌恶,人们为他的死而喜悦,从此不再对活着的人微笑。”

他这种宁愿与忧伤独处、不针对恐怖主义进行直接分析与评论的态度,恰恰使得《你们无法得到我的恨》成为巴黎“11.13”恐怖袭击最宝贵的见证。因为,惨案发生后,震憾世界的不仅是恐怖分子手段的残忍,还有巴黎这个城市在灾难临头时迸发出的人文气质。

当晚的巴黎市民,纷纷赶到事发现场,敞开家门与心扉,在互联网上公开自己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全力帮助在袭击中受伤和无法回家的陌生人。在每个袭击地点,到处都贴满了“我们不怕”、“吓不倒”等纸条。害怕没有弥漫和控制生活在巴黎的人们的情绪。攫取了人们思维的是迷茫,没有人能够理解人类残杀可以到如此冷酷的境地。同样,还有愤怒。在音乐厅附近,有人这样写着:“如果与朋友喝几杯,听音乐会和看球赛,这一切已成斗争,那么发抖去吧,恐怖分子。我们都经过超级训练!”

海明威的《巴黎是一场盛宴》(Paris est une fête)代表了所有钟情于这个城市的人们想象中的巴黎:一座我们可以年纪轻轻、囊中空空地幸福相爱的城市。巴黎怎么可能成为一曲为生活、艺术、创造力和人与人之间友爱奏响的挽歌呢?

安东尼的这本书真实地体现了巴黎当时这种特殊的迷茫,一种虽未狭隘地将自己封闭在愤怒这一精神层面,但也有着某种看不透结局的迷茫情绪。

可是,《你们无法得到我的恨》能够跨越地域文化界限、在世界范围内感动读者的原因更在于:控诉恐怖袭击不是书的核心内容。这本书是一曲爱与亲情的咏叹调。

本书为读者描绘的,是我们中的每一个人或已经经历或某天将要面对的——失爱之痛。安东尼用他的笔,以一种融合了记者的冷静与诗人敏感的风格,解剖了这人类情感中最难以接受的剧痛。

在失去至爱的时候,有人设法给自己寻找合理的解释从而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有人则将痛苦草草埋葬于心灵深处的禁区,从此不敢触碰。而安东尼的痛苦却游弋于两者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