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4/6页)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玉米地中,我在天堂里感到暖意和力量不断涌动。大家点燃蜡烛,奥德怀尔先生依稀记得当年都柏林的祖父唱过的一首类似挽歌的民谣,他带头轻轻哼唱,邻居们刚开始觉得不自在,但学校的秘书随即跟着唱起来,奥德怀尔先生的男高音中多了她不甚嘹亮的歌声。卢安娜僵硬地站在外围,离儿子很远,她刚要出门就接到先生电话,辛格博士说他今晚要睡在办公室里,不回家过夜了,但社区里其他人家的父亲都是一下班就把车停在了车道上,跟着家人来到了这里。怎么可能一面外出赚钱养家,一面确保孩子在家中平安无事呢?社区里做父亲的都知道这不可能,无论他们在家里立下多少规矩,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依然有可能发生在他们的孩子身上。

没有人打电话到我家,大家都不想打扰我的家人。我家的屋瓦、柴堆、烟囱、车道和篱笆就像是被雨淋后又冻住,覆盖了一层透明冰霜的树木似的,令人难以穿透。虽然它看起来和街上其他的人家没什么不同,但其实已经不一样了。“谋杀”二字将大门染得血红,没人能想象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夕阳西下,天际逐渐染上一层斑斑点点的玫瑰红。此时,琳茜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聚集在玉米地里了,妈妈的眼睛则始终没有离开手中的书本。

“他们在田里悼念苏茜,”琳茜说,“你听。”她推开窗户,迎面吹来一阵十二月的寒风,远处飘来阵阵歌声。

妈妈勉强打起精神说:“我们已经举办过悼念仪式了,我觉得算是了结了。”

“什么是了结了?”

妈妈的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灯光照不到她的脸,琳茜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我不相信她会在那里等我们,我也不认为点蜡烛或是做些诸如此类的事情就能缅怀苏茜,我们可以用其他方式来纪念她。”

“例如什么?”琳茜说,她盘腿坐回妈妈面前的地毯上,妈妈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莫里哀的小说,用手指按住自己刚刚读到的那一页。

“我不想只当个母亲。”

琳茜觉得她理解妈妈,她也不想只当个女儿。

妈妈把小说放回咖啡桌上,再次往前一倾,身子一弯坐到了地毯上。我看了非常吃惊,妈妈从不坐在地上,她一向坐在付账单的书桌前、有靠背的扶手椅上或是和“假日”一起缩在沙发一角。

她握住琳茜的手。

“你打算离开我们吗?”琳茜问道。

妈妈不停地颤抖,答案已经再清楚不过,但她怎么说得出口呢?她只好撒谎:“我答应绝不离开你们。”

她真想重回无忧无虑的青春时代。她想再回到瓷器礼品店工作,拿着被自己打破的韦奇伍德杯子躲开经理。她曾梦想像西蒙娜·波伏娃和萨特一样住在巴黎。她想起初次碰到杰克的情景,那天下班后,她一想到这个傻乎乎的男孩就忍不住大笑。他虽然讨厌别人抽烟,但长得倒是蛮可爱的。她告诉他巴黎的咖啡馆总是烟雾弥漫,他听了似乎相当动心。夏季接近尾声时,有次她请他到家里坐坐,两人第一次发生了关系。她是处女,他是处男。完事之后她拿出一支香烟,他开玩笑说他也要一支,她递给他一个断了把手的蓝色瓷杯当烟灰缸,这个瓷杯就是被她打破的韦奇伍德杯子,她把杯子藏在大衣里,偷偷拿回了家,她用自己最喜欢的词,生动地描述整个过程,讲得天花乱坠。

“靠过来一点儿,小宝贝。”妈妈说,琳茜乖乖照做,把背贴在妈妈胸前,妈妈抱着她在地毯上轻轻摇晃,姿态显得有些别扭。“琳茜,你表现得真好,有了你,你爸爸才活得下来。”话音刚落,她们就听到爸爸的车子驶进车道。

琳茜倚在妈妈怀里,妈妈则想着卢安娜站在后院抽烟的模样。登喜路香烟香甜的气味消失在马路尽头,妈妈的思绪也跟着飘向远方。她结识爸爸之前交的最后一个男朋友喜欢抽高卢烟,她觉得那人装腔作势,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她也不得不跟着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