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7)

二十五岁。苏缦华的经济基础全然稳固,纵然在这物价攀升,人人自危的城市中,亦可衣食无忧。她转而负责杂志广告,与生意人打交道,投广告,拉赞助,人与人之间的机心算计,利益合谋。摆在台面上的游戏规则,对她而言,比日日面对那些浮华矫饰的文字,贩售华丽幻相,更让她轻松。

杂志圈隔三差五就有活动,一周能收一摞邀请函。媒体见面会,品牌发布会,特卖会……名目繁多,花样百出。其实就是在富丽堂皇的场合,聚集一群衣着楚楚的男女,穿梭其中,觥筹交错,说着似是而非的话,相互搭讪,显露腔调及姿态,交流自以为得趣的话题,希望宾主尽欢,达成各自的目的。

人与人之间必须互相迁就,基于工作需要,她不能孑然置身事外,显出与众不同。然而,除却工作上的必要应酬,不得不出现的场合,她宁愿将这种抛头露面的机会交给一些急于露脸获得赏识的同事或下属,让她们去领取几百块的车马费或是小小的纪念品。

她宁愿搬张椅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喝喝茶,本质是清闲散淡的人。何苦要为难自己。

独居,家中少有人来。父亲的来信,是她为数不多的期盼。

生活方式简单。工作起来极认真,亦有方法。曾死追一个大客户半年,从被秘书挡驾拒之门外,到与人结为好友,家中做客,客户的老婆孩子都与她熟稔。最后那客户说,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跟你苏缦华的合作就不会断,你们杂志圈变动大,但我将一句话放在这里,今后你在哪里做,我的广告就投到哪里。

亦是有毅力魄力。某年集团高层变动,部下反水。时至年底,正是要做来年大刊的时候,编辑流失严重。一时间内忧外患,许多人等着看笑话,看她倒下。

不能坐以待毙!苏缦华一个人身兼数职。策划,定选题,采访,拍大片,组稿,审片,审稿,排版,印制,发行,投放市场。一个星期平均每天只睡不到两小时。凌晨刚在办公室盯完印制,看着杂志装车运走,投向市场。这边就要化妆,穿戴,神采奕奕,参加十点钟的新闻发布会。下午动身飞往另一座城市,晚上和客户见面,言笑殷殷,思维不乱,啃下一个被前任搁置的项目。夜里还要打电话安抚下属,发电邮。督促交代下一步要完成的事。

每天一睁眼,不是刷牙洗脸,而是打电话盯印厂,跟紧杂志进度,确保质量。踏入办公室,不是吃早餐,而是与渠道沟通,印出来发不到,一样前功尽弃。

那段时间她忙到天昏地暗,连叹气说声累都是奢侈。不如省下口气,接着做事。能撑下来全凭骨子里一股意志。她有如兽一般不屈的斗性,亦是深谙世态炎凉,人的趋炎附势。若是就此认输,以后断难建立威信。危难时刻只有熬出头才见转机,力挽狂澜,一旦翻转局面,不怕人不重聚回来,到时再宾主尽欢。

低谷之后,人人敬畏。行业内的声誉到达新的高度。

平日在琴馆练琴,缦华衣着静简,举止低调,言谈之间甚少透露自身信息。多数人以为她是普通的小女生。独自身在异乡,有一份安稳工作,衣食无忧,爱好古琴。如此而已。

那日,周以行带人来听琴。来人是收藏界的大家,姓沈,台湾人,受邀来北京参加秋拍,唯好戏、琴、茶。闲暇时以行领他去听了厅堂版《牡丹亭》和《玉簪记》,又去听了几出京戏。

以行花了大心思,包下庭院,请了名角开堂会。《四郎探母》《锁麟囊》《苏武牧羊》,连演了几天大戏。亦包下琴馆,领了贵客雅集。不料原先定好操琴的老师临时生病,事到临头,急得馆主打电话四处找人救场。眼看着客已到,操琴的人却被堵在路上。缦华来琴馆取东西,被她看见,抓住不放,再三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