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积灵河边(第3/8页)

哭声,粗闷刚硬的哭声在石窑里回荡。宋进城将他扶起,款款放到地铺上。石满堂又拍大腿又拍头,悲声喟叹。但他的眼睛是干涩的,像两眼古老的枯井。宋进城大把大把抹着眼泪,禁不住抬起自已那只沾满了泪水的湿漉漉的手,在石满堂眼上抹了两下。石满堂的眼窝里顿时也有了泪渍。他愣愣的,似乎不甘心用别人的伤心装点自己的残忍。突然,他哭了,真的哭了,自己的脸上也真诚地淌满了自己的苦泪。而在石窑外面,随着隆隆的炮声,无数碎石从深坑飞出地面,如节日的礼花在夜晚欢畅地爆响。张不三笑了。狂喜中,他看到驴妹子朝自己走来。

“我走了。”她淡漠地说。

“走?你就等着捧金子吧!”

“这么多男人……”

“有了男人你才能捧金子。”他伸手摸她的脸。她悒郁地扭转了身子,却被他推了一把。“走吧!小心碰上野兽。”他说罢,便去催促伙计们赶快下坑清理炸开的土石。她缓缓地迈动步子,就要走下黄金台,却见黑暗处闪出石满堂来。

“妹子。”

她竖起眼眉瞪着他说:“仁厚死了。”

“唉!”

“你还会叹气?”

“妹子,我是为了你。”

“这么说,仁厚真的是你害死的?”

“我能随便害人么?我想害他,可没等想好,绳子就断了。”

“天理不容,你不得好死。”

“别咒我,妹子,我是为了你。”

“谁叫你为我了?”

“你不叫我为你?”他抹起眼泪来,“反正我会死的,今儿死明儿死,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啥时候死都行。”

“死啥?还是男人哩!谁叫你死了?你好好活着,做个好人,我就高兴。”

“那你还要说我害了他?”

“不。谁死谁活,老天爷早定了,由不得人的。”

他揩把眼泪,想笑,可嘴一咧就比哭更难看。她赶紧转过头去,朝通地坑沿上的人群望了一眼,急匆匆走了。

是月亮的启示:远方积灵川的山顶上,有了一片玉色的闪光,月华朝那里静静流泻——一个神秘而伟大的古夜,苍茫了。

石满堂的脑海里也是一片苍茫景象,对谁他都否认是自己陷害了王仁厚,但记忆却告诉他,那个恶毒的念头曾经毫无愧色地支配了他的双手。那一刻,他没有犹豫,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因为良心不宁而颤抖的。苍茫的意绪里,除了萧杀的荒风和野性的拼搏之外别无所有。可事后他不能不想到,他害死的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亲。他慌恐地四下望望,似乎自己已经回到围子村,置身在父老兄弟们仇视的眼光中。夜风吹醒了他。他想回去,睡觉或者下坑干活,一抬头发现驴妹子又朝自己走来。他跑过去。

“妹子,你没走?”

她停下来,身子在风中摇晃。他看她就要倒地,扑过去抱住她。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妹子……”他觉得自己的手被她狠咬了一口,疼得他松开她,听她喃喃地说:“一到金场就不是人了。满堂,你咋也这样。”她认出了他。可他还执迷不悟。她又说:“我是来找仁厚的。”

“仁厚?我说了不是我,是他自己下去的。”

她双手攥住他:“他下到哪里去了?”

他无言以对。现在他看清了她。他像焊接在地上的一根铁柱,在坚硬冰凉中凝然不动。

“满堂,仁厚呢?我来看仁厚。”

他觉得她是来向他索要人命的,扭身就跑,跑向了张不三。她踉跄着追了几步,便被脚下的坑窝绊倒在地上。张不三很快赶到她面前。

“大哥,”她站起来,“我来找仁厚,叫他回去。”

“回去?唉!晚了,他已经去了。”

“?”她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

“去了。你早来一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