鲇鱼套(第5/6页)

“小萍!小萍!”汪妈唤她。

“嘘,别出声!我在工作呢!”小萍细声回答。

她又聚精会神地爬动起来。汪妈离开门球场往家里走去。

她在家门口遇见云妈,云妈对她说:

“管委会的人又来了。我不明白他们老往我们这里跑干什么。我们都很乐意拆迁——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罢了。你说是不是?”

“正是这样。拆迁嘛,我是无所谓的。”汪妈说。

“你无所谓?”云妈一下子抬高了嗓门。

她是那样凶狠地瞪着汪妈,仿佛要用目光射穿她一样。

“我是说,我可以搬家的。我,我——这年头,连坟墓里的死人都在搬家嘛。我确实……”汪妈说不出话了。

云妈傲慢地从她身旁走过去了。

汪妈记起她夜里烧文件的事,那时她还是个脸上搽白粉的单身女郎。她住在那上面,从来没看见什么人去找她,可她居然有那么多文件要烧毁。会不会正因为没有东西可以留在身后,心有不甘,就虚张声势地做出烧文件的假象?

汪妈剖好鱼,洗好菜,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她的手无意中触到自己的口袋,那里面有个硬东西。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塑料薄膜包着的一小包硬币!她将硬币倒在桌上,又发现里面还有一些石英石碎片。汪妈将鼻子凑近去闻,闻到了硫黄的味道。她仔细回忆,确定了只有小萍的母亲在菜场里接触过她的身体。她传递的是什么样的信息呢?汪妈茫然的脑海里显出模糊的石英石的轮廓,她的手因激动而颤抖着。她想,原来母女俩是串通一气的啊!这些硬币晦暗无光,有的上面还嵌着污泥,一点也不吸引人,完全不像小萍捡到的那些。但石英石碎片又是怎么回事?也许小萍的妈妈钻入过汪妈幻想中的那种地方。汪妈想起了她那白白的手臂,还有手上流出的血。她也是鲇鱼套的女人,汪妈总觉得她身上有很多故事。

汪妈突然有种冲动。她抓了五个硬币,弯下腰,往床底下撒去。泡菜坛子都“咕噜咕噜”地响起来,吃了一惊似的。

汪妈吃饭刚吃到一半,就听到鞭炮声。是最早奠基的那栋楼。那栋楼将改变整个鲇鱼套的格局。她估计大概这地方的人都像她一样注意地聆听着。但汪妈真的不在乎搬家——她并不属于鲇鱼套。其实小萍的妈妈也不属于鲇鱼套,鲇鱼套太小,装不下她们的那颗心。在菜场里看见小萍妈妈抓非洲鲫鱼的样子,汪妈就感觉到了这一点,这位妇人体内有非同寻常的活力。

有人敲门,大概又是那瓦工。汪妈坐着没动,那人不敲了。

汪妈暗想,瓦工是很讨厌的,最好的办法是忽视他,可是她很难做到这一点。他属于城市里彻夜不眠的人,汪妈平时就如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样感觉到他们。如果她那天夜里不出去,她还不知道饮食店门口会上演那种哑剧呢。这世界在发生什么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啊!她同他们的相遇只不过是邂逅罢了,他们却开始惦记她了。这里面是什么样的规律?

她收拾完厨房后,悄悄地走到门边,将门开了一条缝朝外看。那青年站在街对面,两眼茫然。一些人从他面前走过去了,他总想同别人搭话,很急切地凑近那些人,但没有成功。看来他根本就不是本地瓦工,但他又不像流浪汉。那天夜里,饮食店门口的灯不是也为他亮了吗?他不是一个与鲇鱼套无关的外人。

汪妈闩好房门,她要午睡了。

她睡在蚊帐里面,思绪像波涛一样起伏。那个在梦里不停地搬家的瓦工,他和那家饮食店的人半夜里在搞什么性质的活动?汪妈很少夜里出门,仅仅这一次,鲇鱼套就向她敞开了胸怀——它的夜生活沸腾喧闹,即使是沉默,也等于叫嚣。想到这里,汪妈不禁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