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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并不总坐在下面的书房里。有时她邀我一同上楼,到波比姑妈的闺房去,我们把书和花园设计图铺上一地。我是楼下书房的主人,但在她的闺房里,她是主人。我说不清是不是觉得在这儿更好,我们彼此都不拘谨而更随意。斯考比不打扰我们——她巧妙地免了那道送银茶盘的程序——她亲自给我俩配置药饮,她说这是一种大陆上的习惯,这种药饮对眼睛和皮肤都有很好的作用。

饭后的闲暇转瞬即逝,我希望她忘掉时间,而钟楼上讨厌的钟声不知不觉就在我们头顶敲响十点,打破这份静谧。

“我不知道都这么晚了。”她经常会说着站起来合上书。我懂得这意味着分别,即使站在门口继续说点什么,这样的小伎俩也无济于事,十点钟的钟声响了,我就得马上回去。有时她让我吻她的手,有时让我吻她的面颊,有时她像拍小狗一样拍拍我的肩头,她再也没有靠近过我,也没有像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双手捧着我的脸。我没有追求这些,甚至也不希望这样,但在我给她道过晚安,顺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看着窗外寂静的花园,听着那片林子下面的小海湾里回荡着远处大海隐隐约约的涛声时,我就如同假日已结束的孩子一般,感到莫名的惆怅。

一整天时时刻刻热切盼望的夜晚就这么结束了,下一个这样的夜晚又似乎是那么遥远。无论我的心还是我的肉体都还不能安歇。过去,她来这儿之前,冬天晚饭后,我总在火炉旁打个盹儿,打着哈欠,伸伸懒腰,然后拖着重重的脚步到楼上去,舒舒服服钻进被窝,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七点钟。而现在,完全是另一种情形了,我简直可以整夜踱来踱去,或者一直聊天聊到天亮,前者的做法很傻气,后者的做法则没有可能。于是我便一屁股坐到窗前的靠背椅上,一边抽烟,一边望着窗外的草地。有时凌晨一两点钟,我才会脱衣睡觉,我就那么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无声无息地让时光白白流走。

十二月月圆时,第一次霜冻就到了,这样的不眠之夜变得更加难熬,但同时又有一种美感,晴朗的夜色,丝丝寒意,深深打动了我,我真有些如痴如醉。窗外长长的草坪,连着草地伸向远方,一直伸到大海边。所有一切都披上了一层白色的霜衣,在月光的映照下银光闪闪。草坪周围昏暗的树木十分幽静,几只兔子跑出来在草地上乱刨,然后又一哄而散各自回洞里去了。一片静寂中,突然传来一声雌狐的尖叫,接着是低低的啜泣声,十分怪异,那不像是平常夜里发出的其他叫声,但不会有错,接着我看到一个瘦小的躯体钻出树林,在草坪上一闪,瞬间又躲到树密的地方去了。一会儿又从远处空旷的公园里传来几声那样的尖叫。此时那轮满月爬上枝头,悬挂在空中,窗前的草坪又恢复了寂静,我不知道瑞秋是否已在蓝色卧室里入睡,还是也像我一样,窗帘拉开着。十点钟让我睡觉的钟声又敲响了一点、两点,我多么希望我身边这丰富的美丽能两个人共享。

不强求的人会拥有一个平淡的世界。这并非现实世界,而是仙境,所有这一切都属于我,而我不想一个人独占。

于是我便像晴雨表一样,由狂喜和兴奋一下子跌到灰心、失望中去。想起她曾说留下和我待一小段时间,我不知道还有多久,不知道会不会一过完圣诞她就冲我说:“菲利普,我下周要去伦敦了。”由于天气的缘故,种植工作都停了下来,春季来临前的这段日子里,估计都不会有太大进展。路则差不多能修好,因为现在气候干燥,会进展得顺利一些。可是只要按计划做,即使她不在场,工人们也会干出个名堂来的。万一她哪一天要离开,我无法找到理由来挽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