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籁天籁(第2/2页)

我看摄影作品不能寻找到黄河的感觉,也许另外一个原因是照片有色无声。有色无声的境界,除了天籁无声、临于人身时的那种“味道”,“于无声时”的那种惶恐与惊奋。其余的,我们人间烟火的趣向,大致要“有声有色”才能足情欲之餍。尼加拉瓜大瀑布,是世界上最壮观的瀑布,黄果树瀑布,还有黄河壶口瀑布,我都没有去过,都是在照片上“窥见雄姿”的。但是,这“色”无论怎样的美,你都无法感受到它真正的况味——声,这是天籁,在照片上一些儿也听不到,你不过在看一张画而已。我在部队工作,深山沟里,常有一些小瀑布,十几个流量,最多下大雨时,有二十个流量吧,在这样的瀑布边,选一块大石头坐下,我可以整整听半天,我基本不看那瀑布。我觉得那轰鸣的水声,是在冲击岩石!不,是在荡涤人的心灵,冲刷人的魂灵,就这样一股小水,可以清洗掉你所有的劳累、困倦、疲惫、烦闷、忧郁、沮丧,乱麻一样的人事纠葛,猪油糊涂了的脑海、宠辱关心的乱情、忧谗畏讽的郁结统统给你洗干净。这就是天籁的力量,我近来绘画,有题《两荷》长短句:

社旗镖局。

一夜西风,秋高雨更寒,

声也砰訇,声也叮咚,孤窗离人凄清,

老塘冷影斜横,艳色已凋零,

只可留取残菱柯,忆她夏日倩光景。

说的就是声与色的“联系与效应”。

黄河每年只沉默一次,那就是冬天。从二月河开燕叫,它从来都是“有声有色”的,太阳渡口那璀璨的落日中,除了有阵阵昏鸦在河上盘旋和“归啊归啊”的叫声,给大河平添了生气,可以听到船工的起锚号子,纤夫们一步一声“哼呦哼呦”的人世呻吟和婉唱,还可以听到河水拍激沙岸和旋涡浪花翻滚的细脆激荡声——没有这些声音,太阳渡的美就会大为减色。然而,黄河最主要的籁声还是它的啸声。这啸声在城里,白天是听不到的。建国初,城里无电,漫城灯火很快就会熄了。满城都可以清晰地听到它在闷啸。黄河不是一条开朗的河,它的啸声不是“哗哗”那样地响,而是“嚯——”那样的长啸,无休无止无间,但它并不单调,中间微微夹着山风掠岗那样的呜呜的哨声,也有一点轰鸣之声配搭着拍节,你听着,可以感受到天的力量和自然的体力无穷无尽,滔滔不绝而来,又滚滚不息而去——那,多少万年就是这样,一直是这样呀!比起来,我们的生命,真的是太微弱、短暂了。

到了二月天,就是凌汛,陕县这一带黄河并不结冰,结冰的是河套上游。但到二月,黄河上就会突然涌出大批大块的冰,布满河床,互相撞击着,拥挤着,徘徊着顺流滚滚东去,一泻而下,你会看到“冰的队伍”从中条山和邙山下迟缓但毫不犹豫地“向东进军”的壮观阅冰兵场面,带着寒意也带着冰冷的肃杀之意。这个印象深极了,后来成就了“二月河”的我的这个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