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18(第2/3页)

于是,现在,每个人面前都有两个杯子,一个空杯子,另一个装着喝剩的酒。老板拿着两瓶酒,走到桌子前,把第一瓶夹在两膝之间,动作优雅地打开瓶塞。然后,他在伯特莱夫的杯子里倒了一点点酒。伯特莱夫端起酒杯放到嘴唇边,尝了尝滋味,转身对老板说:“好极了。是二三年的吧?”

“二二年的。”酒店主纠正道。

“上酒吧!”伯特莱夫说。老板拿着酒瓶围绕桌子转了一圈,给每个空杯子倒上酒。

伯特莱夫把酒杯端在手指间。“我的朋友,请尝一尝这酒。它带有往昔的甜美滋味。品味一下吧,就仿佛你们在吮吸一根长骨头中的骨髓时,呼吸到了一个已被久久遗忘的夏天的气息。我真想在干杯的时候把往昔与现今结合在一起,把一九二二年的太阳和眼下的阳光结合起来。这个太阳,就是露辛娜,这个十分单纯的年轻女郎,她就是一个女王,而她自己却不知道。她在这个温泉城的布景中,就像一颗宝石在一个乞丐的破衣烂衫上闪烁光彩。她就像一牙弯弯的月亮,遗忘在白昼苍白的天上。她就像一只蝴蝶,飞舞在一片雪地之上。”

摄影师挤出一丝勉强的冷笑,说:“首长,您不觉得这太夸张了吗?”

“不,我并没有夸张,”伯特莱夫说,接着,他对摄影师说,“您有这样的印象,是因为您只是居住在生活的地下室,您,人不像人的醋罐子!您浑身散发出一阵阵的酸气,就像从一个炼金术士的热锅里蒸腾起来!您生活的目的就是在您周围发现丑恶,认定这丑跟您的内心一样丑。对您来说,这是能让您自己跟这世界和平共处的惟一办法。因为,本来很美好的这个世界,它让您害怕,令您别扭,把您不断地从它的中心排斥出去。它是那么的冷酷无情,不是吗?自己的手指甲里藏着污秽,身边却有一个漂亮的女人!那么,首先该做的,就是把这女人弄脏了,然后再从中取乐。不是这样的吗,先生?我很高兴,因为您把您的手藏到了桌子底下,我说到了您的手指甲,我说得肯定很有道理。”

“让您美丽的斯文见鬼去吧,我才不跟您一样呢,我才不是一个扎着花哨领带,穿着白领衬衣的小丑呢,”摄影师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

“您肮脏的手指甲,您满是破洞的羊毛衫,在太阳底下早就不是一件新鲜事了,”伯特莱夫说。“以前就有过一个犬儒学派的哲学家,他穿着一件有破洞的外套,在雅典的街道上溜达,想以此表现他对习俗的轻蔑,来赢得所有人的欣赏。有一天,苏格拉底遇到了他,对他说:我从你外套的破洞中看到了你的虚荣。您的肮脏也一样,先生,是一种虚荣,而您的虚荣是肮脏的。”

露辛娜几乎不能从她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她以前隐约有些面熟的这个疗养者,现在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前来援助她,她被他迷住了,被他自然动人的举止,被他冷酷的镇定迷住了,这个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摄影师的嚣张气焰化为泡影。

“我看到,您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短暂的一阵静默之后,伯特莱夫对摄影师说,“请相信,我根本不打算冒犯您。我喜欢和谐,而不是论战,如果说我刚才一味听任雄辩的驱使,我现在恳请您原谅。我只想要一件事情,请您品尝这杯葡萄酒,请您跟我一起为露辛娜干杯,因为,我是为她而来的。”

伯特莱夫举起了他的酒杯,但没有人响应他。

“老板,”伯特莱夫对店主人说,“请您也来跟我们干杯吧!”

“就冲着这好酒,我永远愿意,”老板说,他从邻桌上拿过一只空杯子,倒上葡萄酒,“伯特莱夫先生绝对是品酒行家。他早就闻到我家酒窖的香味,就像一只燕子大老远地猜到了它的巢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