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伽罗 下(第4/10页)

她和高颎之间,早已不再有当年的情意,但在伽罗内心深处,她还是欣赏他腹书万卷的才华和洞鉴古今的明睿,然而,随着高颎官越做越大,他却变得越来越拘谨,旧日的洒脱,不知道去了哪里。

“皇后陛下,不知今日召臣入宫,有何吩咐?”高颎有些诚惶诚恐地问道。

伽罗挥了挥手,再次命他坐下,这才笑道:“独孤公,先父当年曾命我们以兄妹相称,如今独孤公的名位早已超过了昔日的独孤公,成了天下人望……”

竟然拿自己和她父亲独孤信相提并论起来了,高颎吓了一跳,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紧张地打断了伽罗的话头:“回皇后,微臣才干战功,不及独孤公万一,白白玷辱了独孤公的赫赫英名。”

伽罗微微一笑,奇怪地打量着他。

这就是那个去年带兵打败了叛臣尉迟迥、名扬北邦的大将么?尉迟迥是北周第一名将,平生战无不胜,竟败在了一个没打过几次仗的后辈手上,气得临死前还在破口大骂杨坚和高颎。

高颎今年刚刚四十岁,以文武全才名闻天下,可是,为了保全名位,这位曾平定过北朝境内各处叛乱的大臣,却活得如此沉重。

高颎被她的目光注视得更加不安了,勉强笑了一笑,才道:“皇后,臣平生以姓独孤氏为荣,常常中夜回思,这一生的功业,都是出于皇上和皇后当年的赏识,拜相前日,臣曾经在家母前膝下泣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儿既受大隋厚恩,当以死报之!皇后,臣虽愚鲁,但忠心耿耿,可照日月。”

伽罗的眼神里不禁生出了几分怜悯,这个以聪明著称长安的才子,竟然迫不及待地在自己面前表起了忠心。

他在害怕什么呢?

怕不能升官么?他的官爵已经升至了顶点;怕失去权力么?高颎倾心吐胆,为杨坚卖命多年,这片忠心和这份干才,早已得到杨坚夫妇的首肯,如果她连高颎也不相信,那满朝大臣简直没一个能靠得住了;怕堕了威名么?高颎才德俱备、广开贤路,在民间口碑极佳,像这样的一位良相,谁能想到,他活得是这么紧张压抑。

“独孤公,”她只得温言抚慰道,“你不必自谦,去年皇上初摄朝政,群臣不附,尉迟迥、司马消难、王谦纷纷叛乱,烽火直逼长安城,郑译、刘昉这些大臣,受皇上深恩,却一个个推三阻四,害怕带兵前去平叛。独孤公天纵奇才、勇于任事,一年多来衣不解甲、屡出奇谋,终于平定了叛乱,开国之功,当以独孤公为第一……独孤公所作所为,深得先父风范,先父没有看错人,你配得上我们独孤家的尊贵姓氏。”

高颎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不禁感动。

她还是懂得他。

人到中年,他早已淡忘了儿时情事,在四十岁时,少年时那朦胧隐秘的心怀,似乎已是上一次的人生,但这一刻,他还是敏感而真切地发现,在这茫茫广大的人世,伽罗是他唯一的知音。

他低下头,啜饮了一口细姜和乌程茶饼沏出的茶汤,舌间生出了淡薄的清甜。

见高颎神情已经放松,伽罗这才微笑着说道:“今天本宫请你入宫,并非为了谈论朝政。”

“哦?”高颎有些困惑地抬起眼睛,询问地看着她。

伽罗挥了挥手,屏开了左右人等,站起身来,负手在殿中徘徊片刻,才道:“勇儿和阿摩、阿祗这几个孩子都大了,到现在还没订下婚事,本宫想……”

“皇后看中了谁家的女孩儿?”原来是为这个,高颎心下一宽,他本来以为伽罗是为了昨天廷议的事情特地召他晋见,谁料竟只是为了儿女们的婚事。

听说少冢宰元孝矩的女儿已奉命从洛阳来京,伽罗一定是看中了这个年方十三岁的小姑娘。

只不过,她是打算将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孩嫁给太子杨勇呢,还是许给五位皇子里人才最出众的次子杨广?三皇子杨俊刚被她从郊外左冯翊寺里找回来,强迫还俗,头发还没留长,元氏自然不会是为他挑选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