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三十二章

老 虎

唉!为什么事情是这样,而不是别样?

博马舍[1]

一位英国旅行者谈起他和一只老虎亲密相处;他把它养大,抚爱它,但是桌子上始终放着一把子弹上膛的手枪。

于连只有在玛蒂尔德不能够从他眼睛里看到幸福的表情时,才沉湎在过度的幸福之中。他准确地按照规定去做,时不时对她说上一两句严厉话。

他惊讶地注意到玛蒂尔德变得那么温存,每当她的温存,还有她的过分的忠诚,达到了快要使他完全失去自制力的时候,他有勇气突然一下子离开她。

玛蒂尔德第一次有了爱情。

生活一向对她说来慢得像龟爬,现在却快得像飞一般。

然而自尊心非得通过一种方式表现出来,因此她愿意大胆地去冒爱情可能给她带来的任何危险,谨慎小心的倒是于连;只有在出现危险的时候,她才不顺从他的意愿。她对他顺从,而且几乎到了谦恭的地步,但是对家里任何一个来接近她的人,不论是亲戚还是仆人,反而表现得更加高傲了。

晚上在客厅里,哪怕有六十个人在场,她也会把于连叫过去,跟他单独谈话,而且谈得很久。

小唐博有一天在他们旁边坐下,她要他到图书室去替她取斯摩莱特[2]的那卷内容谈一六八八年革命的书。看到他迟迟疑疑,她又补了一句:“您不用着急,”用的那种带侮辱性的高傲声调,给于连的心里带来了莫大的安慰。

“您注意到这个小怪物的目光没有?”他对她说。

“他的伯父在这个客厅里伺候了有十一二年,否则我会立刻把他赶出去。”

她对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德·吕兹先生等人的态度,表面上十分有礼貌,实际上仍旧是那样咄咄逼人。玛蒂尔德为了从前对于连说过的所有那些知心话,狠狠地责备自己,尤其是因为她不敢向他承认,她把她对这些先生做出的、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纯洁的好感表示故意夸大了。

尽管她决心很大,她的女性的自尊心还是天天都在阻止她对于连说:“当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把手放在大理石桌上,碰巧碰到我的手的时候,我没有把我的手抽回来的这种软弱的表现,正是因为跟您谈,我才从描述它中间得到快乐。”

今天,这些先生中间不论哪一位只要刚跟她她上一会儿,她就会碰巧有一句话要问问于连,这也是把他留在身边的一个借口。

她发觉自己怀孕了,非常高兴地告诉于连。

“现在您还会怀疑我吗?这不是一个保证吗?我永远是您的妻子。”

于连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惊。他差点儿忘掉自己的行动原则。“这个可怜的姑娘为了我毁掉她自己,怎么能故意这样冷酷无礼地对待她呢?”只要她看上去有一点儿不舒服,即使是在他能够听从理智的可怕声音的日子里,他也不再有勇气说一句残酷的话,尽管按照他的经验,残酷的话对维持他们的爱情是必不可少的。

“我要写一封信给我的父亲,”一天玛蒂尔德对他说,“他对我说来不止是父亲,还是朋友。像这样的人我认为试图欺骗他,哪怕是一分钟,不论对您还是对我,都是不适合的。”

“伟大的天主!您要干什么?”于连惊恐地说。

“尽我的职责,”她回答,眼睛里闪耀着快乐的光芒。

她发现自己比她的情夫高尚。

“不过他会把我丢人现眼地赶出去的!”

“这是他的权利,应该尊重它。我将让您挽着我的胳膊,让我们在光天化日之下从大门走出去。”

于连惊呆了,要求她推迟一个星期。

“我不能够,”她回答,“荣誉要求这么做,我看到了责任,应该尽到,而且应该立刻尽到。”

“好吧!我命令您推迟,”于连最后说。“您的荣誉不是没有保障的,我是您的丈夫。这事关重大的一步将改变我们两人的处境。我也有我的权利。今天是星期二;下个星期二是德·吕兹公爵招待客人的日子;晚上,德·拉莫尔先生回来时,看门人将把这封决定命运的信交给他……他一心只想着让您当上公爵夫人,对这一点我确信无疑,您想想看他会有多么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