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九章(第4/6页)

说到这儿,顺路送于连的伯爵的马车在拉莫尔府的门前停下。于连爱上了他的阴谋家。阿尔塔米拉曾经对他说过这句显然是怀着坚强信心说出的、美好的恭维话:“您没有法国人的轻浮,而且懂得实用的原则。”正好在前天,于连看过卡齐米尔·德拉维涅[9]先生的悲剧《玛里诺·法利埃罗》。

“伊斯拉埃尔·贝尔蒂西奥[10],他不是比所有那些威尼斯贵族性格更刚强吗?”我们这个愤愤不平的平民对自己说;“然而这些人的贵族血统被证实可以上溯到公元七〇〇年,比查理曼大帝还要早一个世纪;而今天晚上,德·雷斯先生的舞会上的所有最高贵的人,仅仅能上溯到十三世纪,而且还非常勉强呢。好!尽管那些威尼斯贵族出身如此高贵,人们记住的却是伊斯拉埃尔·贝尔蒂西奥。

“一次阴谋消灭了由社会的任性给予的所有那些爵位。在阴谋中,一个人一下子就取得了他面对死亡的态度给予他的地位。甚至连才智都失去了它的力量……“在瓦尔诺们和雷纳尔们的这个世纪,今天的丹东能干什么呢?甚至连王国的代理检察官都干不到……“我说什么?他会把自己出卖给圣会,他会当部长,因为这位伟大的丹东毕竟盗窃过。米拉波也出卖过自己。拿破仑在意大利盗窃过几百万,没有这几百万他会像皮舍格吕[11]一样被贫困一下子难倒。只有拉斐德[12]一个人从来没有盗窃过。应该盗窃,应该出卖自己吗?”于连想。这个问题一下子把他难住。他把夜里剩下的时间用来看大革命的历史。

第二天在图书室里写信时,他脑子里还光想着阿尔塔米拉伯爵的谈话。

“事实上,”他在一段长时间的梦想以后,对自己说,“如果那些西班牙的自由党人把人民牵连到一些罪行中去,他们就没有那么容易给清除掉。他们是一些狂妄自大、夸夸其谈的孩子……像我一样!”于连好像从梦中一下子惊醒,叫了起来。

“我做过什么艰难的事,使我有权利来评论那些可怜的人呢?他们在一生中毕竟有过一次敢于行动,而且采取了行动。我像一个人离开饭桌时,大声说:‘明天我不吃饭;尽管如此我会照旧和今天一样身体健壮,精神饱满。’谁知道在采取一个伟大行动的半途中会有什么感觉呢?……”这些高深的思想被走进图书室的德·拉莫尔小姐的意外出现打断。丹东、米拉波、卡尔诺[13]能够立于不败之地,他完全沉浸在对他们伟大才能的赞赏中,心情是那么兴奋,以至于他的眼睛停留在德·拉莫尔小姐的身上,却没有想到她,没有向她行礼,甚至几乎可以这么说,根本没有看见她。等到他那双睁得如此开的大眼睛最后发现了她,眼睛里的光芒立刻就熄灭了。德·拉莫尔小姐注意到这一点,心里很难过。

她徒然地向他要一卷维利[14]的《法国史》。这卷书放在最上面一格,于连不得不去搬两架梯子中高的一架。于连把梯子搬来,找到那卷书,而且交给了她,但是仍旧没有能够想到她。他把梯子搬走时,心不在焉,胳膊肘撞到书橱的一块玻璃;玻璃碎了落在地板上,哗啦一声,终于把他惊醒。他忙不迭地向德·拉莫尔小姐道歉;他想显得有礼貌,但是也仅仅能够做到这一步。玛蒂尔德明显地看出她打扰了他,比起跟她说话来,他更喜欢去想他在她来到以前想的事。她望着他,望了很长时间以后,才慢慢地离开。于连望着她走去。他欣赏着她眼前的朴素打扮和头天晚上的华丽打扮形成的对比。两种相貌之间的不同几乎也是明显的。这个年轻姑娘在德·雷斯公爵的舞会上是那么高傲,这时候几乎有了一种哀求的眼神。“事实上,”于连对自己说,“这件黑连衫裙更加突出了她的美丽的身材。她有王后的风度,但是她为什么服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