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八章(第3/6页)

“先生,您整个冬天都在这儿,”她对他说,“这次舞会是本季度最漂亮的舞会,不是吗?”

他没有回答。

“库隆[4]的这个四对舞我觉得很不错,跳这个舞的夫人们也跳得好极了。”那些年轻人回过头来看看她坚持要听他回答的、幸运的人是谁。他的回答并不是鼓舞人心的。

“我不可能是一个有鉴赏能力的行家,小姐;我把我的时间都花在书写上;像这样豪华的舞会,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那些蓄唇髭的年轻人感到愤慨。

“您是一个智者,索雷尔先生,”她怀着更加明显的兴趣接着又说,“您像一个哲学家那样,像卢梭那样,看待所有这些舞会,所有这些晚会;这些疯狂事儿使您感到惊奇而又不能诱惑您。”

有一个词儿刚刚窒息了于连的想象,并且把一切幻想从他的心里赶出去。他的嘴角流露出也许略微夸张的轻蔑表情。

“卢梭在他敢于评论上流社会时,”他回答,“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傻瓜。他不理解上流社会,他带着一颗成了暴发户的仆役的心去接近它。”

“他写过《民约论》,”玛蒂尔德用崇敬的口气说。

“尽管鼓吹共和政体和推翻君权,这个暴发户只要有一位公爵在饭后散步,改变方向来陪伴他的一个朋友,他就会欣喜若狂。”

“啊!是的,德·卢森堡公爵在蒙莫朗西陪着一位科安代先生朝巴黎方向走……”[5]德·拉莫尔小姐说,她感到了头一次卖弄学问带来的那种快乐和得意。她为了自己的学问而陶醉,几乎和发现费雷特里乌斯国王的存在的那个院士一样。[6]于连的眼光仍旧是锐利的,严肃的。玛蒂尔德兴奋的时间很短促。她的对手的冷淡态度使她深深地感到困惑。尤其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应该由她来对别人造成这种影响,所以她感到格外惊讶。

这时候,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急急忙忙朝德·拉莫尔小姐走过来。因为人多,他挤不过来,有一会儿一直停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他望着她,对面前的障碍只好一笑置之。年轻的德·鲁弗雷侯爵夫人在他旁边,这是玛蒂尔德的一个表姐妹。她把胳膊让才结婚半个月的丈夫挽着。德·鲁弗雷侯爵也非常年轻,他爱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在仅仅由公证人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婚姻中,男的发现女的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美人儿,往往就会这么神魂颠倒。德·鲁弗雷先生等一位年纪非常大的伯父死后就可以当上公爵。

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不能穿过人群,笑容满面地望着玛蒂尔德,她也把她那双天蓝色的大眼睛停留在他和他身边的那些人的身上。“还有比这一群人更庸俗的吗!”她对自己说。“瞧这个克鲁瓦泽努瓦,他指望跟我结婚。他温和,有礼貌,举止像德·鲁弗雷先生一样十分文雅。这些先生要是不会给人带来厌倦的话,应该说是非常可爱的。他将来也会带着这副眼光短浅,沾沾自喜的神色跟着我参加舞会。在结婚一年以后,我的车辆,我的马,我的衣裳,我的离巴黎二十法里远的城堡,这一切都将尽可能的好,完全可以使一个成了暴发户的女人,譬如说,一位德·鲁瓦维尔伯爵夫人看了会嫉妒而死。可是以后呢?”

玛蒂尔德已经事先感到了厌倦。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终于挤到了她的身边,跟她说话,但是她在沉思,并没有听他说。他的话声,对她说来,跟舞会的嗡嗡声混成一片。她的眼光机械地跟随着于连,于连带着恭敬,然而高傲、不快的神情走远了。她在远离来来往往的人群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读者已经认识的、在祖国被判处死刑的阿尔塔米拉伯爵。在路易十四时代,他曾经有一个亲人嫁给一位德·孔蒂亲王。这段往事对他多少起到了一点抵挡圣会的警察的保护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