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二十六章(第4/6页)

读者也许在笑,那就请回忆回忆,德利尔神父[5]应邀到路易十六宫廷上的一位贵夫人家去赴宴,在吃一只鸡蛋时犯下的所有那些错误。

于连首先力图达到non culpa[6];在这个境界里,一个年轻的神学院学生,无论是步态,还是手臂和眼睛等等的动法,都表明他确实没有一点世俗气味,但是同时又表明他还不是一个完全被来世生活的思考和今世生活的绝对虚空所吸引住的人。

于连不断在走廊的墙上发现用木炭写的类似下面这样的句子:“六十年的考验和永恒的快乐或者地狱里永恒的沸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他不再蔑视这些句子。他明白了应该让这些句子永远出现在眼前。“我这一生将做什么呢?”他对自己说;“我将把天堂里的席位出卖给信徒们。这席位怎样才能使他们看得见呢?要通过我的外表和一个俗人的外表之间的不同。”

经过几个月时时刻刻的努力以后,于连看上去仍然像是在思考。在他转眼睛和动嘴唇的神情里,并没有显示出那种毫无保留的相信,毫无保留的支持,甚至以身殉教也在所不惜的绝对信仰。于连愤怒地看到那些最粗俗的农民在这方面超过了他。他们没有思考的神情,是有充分理由的。

那种准备相信一切、忍受一切的,狂热而盲目的相貌,我们在意大利的修道院里经常能见到,而奎尔契诺[7]在他的教堂画里,给我们这些在俗的人留下了完美榜样,于连为了能得到它,做出了多大的努力啊。[8]在重大的节日里,神学院学生可以吃到红肠和腌酸菜,吃饭时坐在于连旁边的人注意到他对这种幸福无动于衷。这是他最主要的罪行之一。他的同学们把这看成是最愚蠢的虚伪的可鄙表现,再没有比这件事给他招来更多的敌人了。“看看这个城里人,看看这个倨傲的人,”他们说,“他假装鄙视最好的伙食,加腌酸菜的红肠!呸!这个无赖!这个傲慢的人!这个该下地狱的罪人!”

“唉!这些年轻农民,我的同学们,他们的愚昧无知,对他们说来,是一个极大的优点,”他在气馁的时候大声叫起来。“他们来到神学院以后,他们没有世俗的思想需要老师去纠正,而我带来了多得可怕的世俗思想,不管我怎么隐瞒,他们都能从我脸上看出。”

于连以一种迹近妒忌的专心态度,研究来到神学院的年轻农民中的那些最粗俗的人。在叫他们脱掉他们的平纹结子花呢短衫,换上黑道袍的那一刻,他们受过的教育,仅仅限于对正如弗朗什-孔泰人说的叮当响的现大洋的、无穷无尽的敬重。

这是对现金的崇高概念的最神圣、最英勇的表达方式。

幸福,对神学院的这些学生说来,正如对伏尔泰的小说中的那些主人公一样,主要在于吃得好。于连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对穿细呢料子衣服的人怀有一种天生的敬意。这种感情使人认识到法庭给予我们的那种分配的公正到底有什么价值的价值,甚至把它的价值看得太低了。“跟一个大亨打官司,”他们之间常常这么说,“能得到什么呢?”

这是汝拉山脉的那些谷地的方言,用来表示一个富有者。至于对富有者中间的最富有者:政府,他们有多么敬重,那就请你们自己想象吧!

一听见省长先生的名字,就应该带着敬意微笑,否则在弗朗什-孔泰的农民看来,就是一桩不谨慎的事;而穷人干了不谨慎的事,很快地会受到缺乏面包的惩罚。

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于连好像被自己的鄙视感情闷得透不过气来。最后他感到了怜悯:他的大部分同学的父亲在冬天晚上回到茅屋里,找不到面包、栗子和土豆。“在他们眼里,”于连对自己说,“如果说幸福的人首先是刚吃过一顿好饭的人,其次是有一件好衣服的人,那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的同学们有坚定的志向,这也就是说,他们在当教士这一行职业里看到了吃得好,在冬天有一件暖和衣服的这种幸福能够长期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