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二十二章(第4/7页)

这位夫人显然对享有所有权的快乐非常敏感,刚才在吃饭的时候她对一个仆人极其可憎地发了一顿脾气,因为这个仆人打碎了一只高脚酒杯,害得她的酒杯不成套了;这个仆人回答时,也傲慢无礼到了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

“怎样的一伙人啊!”于连对自己说;“即使把他们搜刮来的钱分一半给我,我也不愿意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总有一天我会暴露自己的看法;他们在我心中引起的轻蔑,我不可能克制住不让它流露出来。”

然而,按照德·雷纳尔夫人的命令,必须参加好几次同类的宴会。于连红得发紫;人们原谅了他的那身仪仗队服装,或者不如说,正是这件轻率的事是他获得成功的真正原因。不久以后,在维里埃尔不谈论别的,光谈论在这场争夺博学的年轻人的竞争中谁能获胜,是德·雷纳尔先生呢,还是贫民收容所所长。这两位先生和玛斯隆先生形成了三头政治,多年来一直在城里施行暴政,嫉妒市长的大有人在,那些自由党人有理由抱怨他,但是他毕竟是贵族,是生来就应该高人一等的人。而瓦尔诺先生呢,他的父亲只给他留下六百法郎的年金。他年轻时人人都见过他穿着一身蹩脚的苹果绿衣服;从怜悯他这身苹果绿的衣服,到羡慕他的诺曼底马,他的金表链,他的来自巴黎的衣服,他的全部财产,是需要有一个转变过程的。

于连在这许许多多新认识的人中间,相信发现了一个正直的人;他是几何学家,名字叫格罗,被人认为是雅各宾党人。于连曾经发誓,只有自己认为是虚假的话他才说出口,他不得不表现出对格罗先生持怀疑态度。他收到从维尔吉送来的大包大包的拉丁文翻译练习。他受到劝告,要常去看看他的父亲;他服从这个不愉快的需要。总之一句话,他相当成功地挽回了他的声誉。一天早上,他觉着有两只手捂在他的眼睛上,一下子醒了过来,不免大吃一惊。

这是德·雷纳尔夫人,她刚上城里来,四级一跨地奔上楼梯,让她的孩子们照应他们带来的一只心爱的兔子,因此比他们早一会儿来到于连的卧房。这个时刻是美妙的,但是非常短,孩子们想让他们的朋友看看兔子,带着它来到时,德·雷纳尔夫人已经不在了。于连热情欢迎他们每一个人,甚至连兔子也不例外。他觉得好像是跟久别的家人重逢。他感到自己爱这些孩子,喜欢跟他们闲聊。他们温柔悦耳的嗓音,他们纯朴而又高贵的可爱举动,使他感到惊奇。他在维里埃尔,是在庸俗不堪的作风和令人厌恶的思想中间呼吸,他需要把它们完全从自己的脑海里清除掉。每日每时都存在着对贫困的恐惧,每日每时都存在着奢侈和贫穷的斗争。邀请他上家里吃饭的那些人,谈到桌上的烤肉时,会吐露出一些对他们说来丢脸的,对听者说来恶心的话。

“你们这些贵族,你们有理由骄傲,”他对德·雷纳尔夫人说。他把他勉强参加的那些宴会全都讲给她听。

“这么说您红得发紫啦!”她想到瓦尔诺夫人每次等候于连都认为自己应该搽胭脂,由衷地笑了起来。“我看她是企图得到你的那颗心,”她补充说。

午餐是十分愉快的。有孩子们在场,虽然表面上有妨碍,事实上却增加了共同的幸福。这些可怜的孩子不知道怎样来表达他们重新见到于连的快乐。仆人们不会不去告诉他们,为了教育那些小瓦尔诺,有人提出多给他两百法郎。

中饭吃到一半,在那场大病后脸色还很苍白的斯塔尼斯拉斯-格扎维埃突然问他母亲,他那套银刀叉,还有他用的那个平底大口杯,一共值多少钱。

“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卖掉,把钱给于连先生,免得他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上当受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