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十二章(第2/4页)

吃中饭她必须到场。更加痛苦的是,德·雷纳尔先生和德尔维尔夫人除了于连离开的事不谈别的。维里埃尔市长注意到,他请假时用的坚定口气里有着让人感到异常的地方。

“这个小农民口袋里肯定放着什么人的建议。不过这个什么人,哪怕他是瓦尔诺先生,也肯定要为了六百法郎这笔数目而有点泄气了,现在是需要他每年掏出腰包来支付这笔数目。昨天,在维里埃尔,一定是有人要求宽限三天让他考虑考虑。今天早上,为了避免给我一个肯定答复,这位年轻先生动身到山里去了。不得不认真应付一个蛮横无理的下贱工人,可是我们确实落到了这个地步!”

“我的丈夫不知道自己把于连伤害得有多么深,既然连他都认为于连要离开我们,我自己应该怎么想呢?”德·雷纳尔夫人对自己说。“啊!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

为了能够让自己至少自由自在地流眼泪,还有为了避免回答德尔维尔夫人的问话,她说自己头痛得厉害,躺到床上去了。

“女人就是这样,”德·雷纳尔先生重复说他说过的话,“这些复杂机器经常总有什么地方出毛病。”接着他一边嘴里嘲笑着,一边走了。

偶然的命运使德·雷纳尔夫人陷在可怕的热情中,正当她遭受着这热情最残酷的折磨时,于连在山区能见到的最美丽的景色中愉快地赶路。他必须越过维尔吉北面的大山脉。他走的那条小路在广阔的山毛榉树林里逐渐上升,它在高山的斜坡上蜿蜒,形成无数道曲折。这座高山在北面构成了杜河的河谷。不久以后,旅人的目光越过在南边挡住杜河河道的那些比较低矮的山丘,一直可以伸展到勃艮第和博若莱[2]的肥沃平原。这个年轻野心家的心灵不管对这一种美多么没有感觉,他还是时不时情不自禁地停下来,望一眼这如此广阔、如此庄严的景致。

最后他终于到了大山的山顶,他走这条近道,必须在这山顶旁边经过,才能到达他的朋友,年轻的木材商富凯住的那个偏僻的山谷。于连71并不急于见到他,也不急于见到任何人。他像一只猛禽那样藏在大山顶上的光秃秃的岩石间,隔着很远就能看见任何一个朝他走过来的人。他在一道几乎垂直的悬崖峭壁上发现一个小山洞。他一口气爬上去,很快地就把自己安置在这个洞里。“在这儿,”他说,眼睛闪耀着快乐的光芒,“没有人能伤害我。”他忽然想到他可以让自己尽情享受把自己的思想写出来的快乐,在别的任何地方对他说来都是那么危险。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头充当书桌。他下笔如飞;周围的一切都从他眼里消失。最后他终于注意到,太阳在博若莱的那些遥远的山峰后面落下去。

“为什么我不在这儿过夜呢?”他对自己说;“我有面包,而且我是自由的!”随着这个伟大的词儿的声音,他的心灵处在兴奋状态;他的伪善使得他甚至在富凯家里也是不自由的。他双手托着脑袋,待在这个山洞里,沉醉在他的梦想和他得到自由的快乐中,比他一生中任何时候都幸福。他望着黄昏时的光线一道接着一道消逝,不过他并没有去想它。广漠的黑暗包围着他,他的心灵陶醉在冥想之中,他在想象着他有一天会在巴黎遇到些什么,首先是一个女人,她和他在外省能够见到的任何女人相比,不仅美丽得多,而且才华也高得多。他狂热地爱她,也为她所爱。如果他暂时地与她分离,那也是为了去赢得荣誉,因而也就更值得为她所爱。

一个在巴黎上流社会的可悲现实中教养成人的青年,即使我们假定他有于连那样丰富的想象力,当他的梦想发展到这个地步时,会被冷酷的讽刺所惊醒。伟大的行为会随着实现它们的希望一同消失,为众所周知的那句格言所代替:“离开你的情妇,唉!一天要冒被欺骗两三次的危险。”年轻的农民在他自己与无比英勇的行为之间,只看见缺少机会,别的什么也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