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六章(第2/4页)

“可是,先生,”她又一次停下来对他说,她非常担心自己弄错了,因为她所相信的事让她感到了那么幸福,“您真的懂拉丁文吗?”

这句话刺伤了于连的自尊心,把他一刻钟来一直处在其中的那种着迷状态完全打破了。

“是的,夫人,”他对她说,力图采取冷淡的态度,“我懂拉丁文和本堂神父先生不相上下,甚至有时候他还客气地说我比他好呢。”

德·雷纳尔夫人发现于连脸上的表情非常凶恶。他停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她走过去,低声对他说:“头几天我的孩子们即使功课记得不熟,您也不会用鞭子抽他们,是不是?”

一位如此美丽的夫人,她的这种温和而且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使于连把维持一个拉丁语学者的荣誉的打算顿时忘得一干二净。德·雷纳尔夫人的脸离他的脸很近很近,他闻到了女人夏装上散发出的香味,对一个贫困的农民说来,这可是件非比寻常的事。于连脸涨得通红,他叹了口气,用有气没力的声音说:“不必担心,夫人,我一切听从您的吩咐。”

德·雷纳尔夫人为她的孩子感到的忧虑完全消除了;仅仅到这时候,她才被于连不寻常的美貌打动。他那几乎是女性的容貌,还有他那困窘神态,在一个自己也极为羞怯的女人看来,一点也不显得可笑。而通常被认为男性美所必须有的那种雄伟的气概,也许反而会叫她害怕。

“您多大年纪,先生?”她对于连说。

“快十九了。”

“我的大儿子十一岁,”德·雷纳尔夫人接着说;“他差不多能做您的朋友了,您可以跟他说理。这个孩子有一次他父亲想要打他,他整整病了一个星期,其实这一下打得很轻。”

“跟我比起来多么不同啊,”于连想。“昨天我的父亲还打我。这些有钱的人多么幸福啊!”

德·雷纳尔夫人这时候已经能够看到家庭教师内心里发生的最细微的变化;她把他这种悲伤的情绪错当成了胆怯,想鼓励鼓励他。

“您叫什么名字,先生?”她对他说,用的那种声调和亲切口气,于连感觉到了它们的全部魅力,但是却不能够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叫于连·索雷尔,夫人;我平生第一次进入一个陌生人家,心里害怕,需要您的保护,在开始的几天还有许多事需要请您原谅。我从来没有上过学校,我太穷了;除了我的表亲,荣誉勋位的获得者,外科军医,和本堂神父谢朗先生以外,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谈过话。谢朗先生完全可以把我的情况告诉您。我的哥哥们经常打我,如果他们在您面前说我的坏话,不要相信他们;我有什么过错,请您原谅,夫人,我决不会有坏心思。”

这段话很长,于连在说的时候,渐渐定下心来。他仔细打量德·雷纳尔夫人。这就是无懈可击的妩媚产生的效果,如果这妩媚是天生的,特别是具有它的人并没有想到自己具有的时候,它就会产生这样的效果。于连非常懂得女性的美,在这一瞬间他可以发誓说她只有二十岁。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想吻吻她的手,但是立即他又对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害怕,过了一会儿以后,他对自己说:“如果不去采取一个可能对我有用的行动,来减轻这位美丽的夫人对一个刚离开锯木厂的可怜工人十之八九会有的蔑视,那我这个人就未免太怯懦了。”于连也许多少受到“漂亮小伙子”这句话的鼓励,半年来,他每个星期日都听见几个年轻姑娘在重复说这句话。在他进行这场内心斗争时,德·雷纳尔夫人向他说了两三句在一开始应该怎样对付孩子的话。于连因为尽力克制自己,脸色又变得非常苍白;他很不自然地说:“夫人,我决不会打您的孩子;我可以在天主面前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