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1917年3月

这年的冬天,彼得格勒饥寒交加。整整一个月,第一机枪团军营外的温度计都停在零下15摄氏度。面包师只做面包,馅饼、蛋糕和点心等一概不做,即使这样面粉还是不够。军营的厨房门口有武装警卫把守,因为有太多士兵去讨要或偷窃额外的食物。

三月初的一个寒冷日子,格雷戈里得到了下午外出的通行证,决定去看看弗拉基米尔,卡捷琳娜工作的时候,就把他留给女房东照看。他穿上厚厚的军大衣走在冰冷的大街上。在涅夫斯基大街,一个行乞的孩子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缩在墙角躲避极地刮来的寒风。她身上有种东西让他不安,他皱着眉头走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让他不舒服的是她投来的目光,那分明是性的邀请。他震惊得停下了脚步。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能出卖身体?他转身想去问问,但她已经不在那儿了。

他继续往前走,心里很乱。他知道有人专门喜欢找小孩子——很多年前,当小列夫去牧师那儿求助的时候,他便了解了这一点。但是,这个九岁女孩模仿的勾引人的凄婉笑容让他痛苦不已,想为他的国家哀哭。我们正在把自己的孩子变成妓女,他想,难道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他一路走到了自己的老住处,心里沉甸甸的。一进门,他就听见弗拉基米尔在号啕大哭。他上楼直奔卡捷琳娜的房间,发现孩子一个人在屋里,他哭得满脸通红,五官都扭在一起。他抱起他来,慢慢摇晃着。

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带着卡捷琳娜的气味。格雷戈里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到这儿来。他们形成了一种规律——早上一起外出,然后回家做午饭,用格雷戈里偶尔从军营带回来的东西,随后等弗拉基米尔小睡的时候,亲热一会儿。星期天如果有了充足的食物,格雷戈里就会觉得小屋里充满了幸福。

弗拉基米尔的哭号变成了不满的哼唧声。格雷戈里怀里抱着孩子去找房东,她本该照看弗拉基米尔的。他在房子后面搭出来的一个低矮的洗衣房里找到了房东,她正在用绞干机拧着湿床单。这女人年届五十,灰白的头发用头巾扎着。1914年格雷戈里参军那会儿她还算丰满,但现在干瘪如柴,下巴上垂下来的肉松垮垮的。眼下就连女房东都缺吃少喝。

看见他抱着孩子过来,她吃了一惊,显得有点内疚。格雷戈里问:“你没听见孩子在哭吗?”

“我不能整天哄着他。”她辩解,继续转着绞干机的手柄。

“也许他饿了。”

“他刚喝过牛奶了。”她连忙说。她的反应快得令人生疑,格雷戈里猜到是她自己把牛奶喝了。他真想一把掐死她。

洗衣房没有暖气,但他感到弗拉基米尔那柔软的婴儿皮肤很热。“我觉得他在发烧,”他说,“你没注意到他的体温吗?”

“现在我又成了大夫了?”

弗拉基米尔不哭了,疲倦地萎靡下来,这让格雷戈里更担心了。他平常总是爱动,十分好奇,时常弄坏东西,但现在他安静地躺在格雷戈里的怀里,满脸通红,目光呆滞。

格雷戈里抱着他回到卡捷琳娜的房间,把他放回角落里的小床上。他从卡捷琳娜的架子上拿了一个罐子,匆匆出门,急忙赶往另一条街上的杂货店。他买了点儿奶,用一块纸包了一点点糖,又买了一个苹果。

等他回到家,弗拉基米尔还是原来那样。

他热好牛奶,让糖溶化在里头,把一块不太新鲜的面包掰碎混了进去,然后用泡软的面包一点一点喂给弗拉基米尔。他记得自己的母亲就是这样喂生病的小列夫的。弗拉基米尔起劲儿地吃着,看来他早已又饥又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