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葫芦案 1(第2/3页)

还有一次,家玉去梅城调查一名高中生肢解班主任的案件,顺道去看望婆婆。她将家玉叫到自己的床边坐下,花了足足三个小时,给家玉讲述了一条老狗被人遗弃在荒郊野岭,“因心脏病发作”无人知晓,最终悲惨死去的故事。由于婆婆那时受健忘症的影响,她把这个故事一连讲了三遍。家玉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向端午求教。端午只听了个开头,就打断了她的复述,笑道:“这个故事同样没什么新意。她是想搬到鹤浦来,和我们一起住。这话她已经跟我提到过好几次了。”

“想都别想!”家玉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如果你不想跟我马上离婚的话,就请你老娘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话虽这么说,家玉心里其实也十分明白:在婆婆那深不可测的大脑中所闪过的任何一个念头,都是不可能“打消”的,需要打消的,恰恰是自己脆弱的自我和自尊。婆婆的惩罚如期而至。这一次,她可不愿意多费口舌,讲什么羊啊狗啊一类的寓言故事,而是干脆对她不予理睬。婆媳之间的“禁语游戏”,竟持续了一年零三个月。甚至在大年初一,家玉去给婆婆拜年时,她照样装聋作哑。

在这之后,庞家玉倒是确实考虑过与端午离婚的事,甚至为离婚协议打了多次腹稿。因为,她觉得自己一分钟都不能忍受了。当她试着向端午提出离婚一事的时候,令她吃惊的是,端午一点都不吃惊。他只是略微沉默了一小会儿,就以极其严肃的口吻对妻子道:

“你这么说,是认真的吗?”

家玉不得不再次收回自己刚才的话,找了个地方痛哭了一场。婆婆惩罚她的手段总是如此高明,往往还未出手,家玉就自动崩溃了。婆婆从不屑于直接折磨对方,而是希望对方自己折磨自己。庞家玉只能屈服。

经过慎重考虑,家玉主动向端午提出了一个替代性方案:在鹤浦另外购置一套住房,把老人家和小魏一起接过来住。

事情总算解决了,可屈辱一直在她的心里腐烂:“为什么自打我出生起,耻辱就一直缠着我不放?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这天晚上,家玉蜷缩在端午的怀里喁喁自语。泪水弄湿了他的汗背心。

“亲爱的,要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而不感到耻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能的呀!”端午像对待婴儿一样,轻轻拍打妻子的肩膀。

他的安慰,从来都是这样的不得要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逢双休日,夫妇二人就带着若若去四处看房。庞家玉一度沉浸在即将拥有第二套房子的亢奋之中,对儿子在学校排名的直线下降既痛心又熟视无睹。她几乎将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看房,比较各个楼盘的交通状况、配套设备、容积率、升值潜力、与化工厂的距离、周边环境、有无回迁户,有时甚至通宵达旦。用端午的话来说,好像她要挑选的,不是一个钢筋水泥建成的房子,而是她的整个未来。

的确,几乎没有一个楼盘的名称能让家玉感到满意。什么“维多利亚”啦,什么“加州阳光”啦,“蓝色多瑙河”啦,“南欧小镇”啦,带有强烈的自我殖民色彩,让家玉感到一阵阵反胃;而“帝豪”、“皇都”、“御景”、“六朝水墨”一类的楼盘名称,与它们实际上粗劣的品质恰好构成反讽;至于“秦淮晓月”、“海上花”或“恋恋丽人”一类,则简直有点诲淫诲盗了。

一个月看下来,只有一个楼盘的名称让她勉强可以接受,它的名字叫“金门寺小区”。比较中性。可律师事务所的同事徐景阳却不失时机地提醒她,金门寺三个字与“进门死”谐音,听上去有点吓人。“不要说长期住在里面,就是我到你们家去串个门,都有背脊发凉的感觉,不吉利啊!”经过徐景阳这么一提醒,庞家玉再把那小区看了一遍,也发现了新的问题:那房子的屋顶一律是黑色的,怎么看都像是个棺材盖。她只得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