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页)

但是亚当和夏娃,其不同的标记既然显明,缘何又要遮蔽?

噢,是了是了——在接受惩罚的同时,他们也接受了上帝温柔的嘱托:不同,构筑起差别;遮蔽,呼唤着寻找;禁忌,隐喻了敞开;这样你们才可能成就一条牵魂动梦的道路。——也许我猜到了那仪式的所以不容轻看:蛇的泄密既已无可挽回,唯此严厉的惩罚与温柔的嘱托可以补救天地之豪情,续写生命之奥义。不过,究竟,那奥义是什么呢?尤其,这永远的旅途,可否问其究竟与终于?不知道。不知道。自从在亚当与夏娃分手,走南闯北迢迢漫漫,跋山涉水历尽艰难,一路上我都在猜测。

是呀,遮蔽!我只好对那年幼的丁一说:这是一切起程前所必要的仪式。

但那丁依旧茫然,孤身孑立于浩瀚光阴之中,像当初亚当一样庇护住他的花朵,一副羞愧并惊恐的神情。这不怪他。连我也猜那奥义不透,当然就更不能怪他。更何况,不正因为屡猜不中,我才一次次来到人间,进入姓名各异的生命吗?一次次起程,一次次祈盼,一次次心存疑惧。

色欲天成

此前我只看重了情种的聪慧多才,却忽视了情种的天生好色,只相信了情种断不会是傻瓜,却忘记了好色之徒多不识时务,不通世故,难免经常冒些傻气。

色者何?或指万物之有形,或指形貌之俊美。不过,嗜一切美物者当谓之贪,丁一不贪,丁一所好之色仅限于窈窕之女子,美貌之异性。我怎会知道?我怎会不知道!对丁一来说我是旁观者清,于旁观者看,我又是亲处其境。

春花秋月,丁一成长,其目光一旦凝聚我即发现,那已是毫不犹豫地朝向了女人——童稚的双眸忽忽闪闪竟已在异性群中摸索、搜寻,瞧瞧这个,望望那个,似早有计议。“快来快来,快来亲亲我!”成年女性们逗他,戏他,喜欢他。这倒让他犯了难——亲亲是这么简单的吗?男人固当除外,女人就可以不加比较?众女纷纷向他展臂抒怀,他呢?或以凶猛之哭嚎一一喝退,似避之唯恐不及,或懒洋洋不卑不亢,勉强于一眉目端正者怀中小憩。但是,倘若人形踊跃,其中忽有丽影闪动呢?啊哈,那你就瞧吧,这小人儿立刻眉目含情,凫趋雀跃,似急不可待要游向那一处婷婷美岸。我在心里说他:喂喂老弟,别太坦率了吧!而他自然是不懂,正如也不懂得坦率的反义,惟怡然偎坐在那美妙怀中,“咿呀呀”唱动心曲,或捉定衣襟上一只纽扣,仿佛把玩,仿佛研读,惟不知那些玩意儿还可一一解开。

再长大些,此丁之色欲天成常令我惊诧不已。比如母亲给他洗澡,没一回他不是哭喊兼施,似灾难临头。但某日,偶然的机会,邻家一女孩来玩,天热得凶,母亲喊丁一洗澡,丁一一听肺腑深处便有悲音酝酿。却不料母亲又说:“这个小姐姐也一起来好吗?”什么什么,有这事?丁一立刻心花怒放,悲音顿止,自觉自愿地解带宽衣,欣欣然牵定小姐姐的手一同跳入浴缸。女孩怯怯,呆坐一角。那丁却是一派好心情,扬波击水,鳖戏龙腾。母亲得了经验,以后还请这女孩来陪浴。然而一天,女孩一家远行未归,母亲只好随手借来一男童,诱那丁入浴。这男童本来木讷,一旦光了身子站在池边,更不知何德何能受此礼遇,早已是归心似箭。这时那丁赤条条跳来,一见池旁男童,立即号啕,大呼上当,吓得那陪浴只做陪哭。男童走后,母亲连蒙带唬要那丁好歹别糟蹋了一池净水,这厮无奈只有服从,怏怏洗罢,却一个下午再不见有笑脸——郁郁如思,凄凄若盼,傻愣愣的好像把往日的机灵劲儿洗掉了一半。那光景不由人不想起传说中的那块贾(假)宝玉——讲定了是娶林妹妹,怎么红帐之中倒端坐了一位焦大似的人物?呜呼,母亲和我这才领悟,这厮哪里是要的什么陪浴,他分明是只要女孩——赤裸裸一个不躲不藏的小姐妹!

这丁是如此地心向异性,志在姐妹,常使我陪尽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