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夏 七(第4/4页)

“怎么?不能进去吗?”

传来的却是保姆的声音。

“怎么啦?唉,算了。那就关灯早点歇息吧,说话都快十一点了。”

登用身体抵住房门,顽固地沉默着。

于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就在登刚觉得钥匙插进钥匙孔时,钥匙孔已被粗暴地旋转起来。门被反锁上了。登这才知道,保姆手里也有一把同样的钥匙。他一直以为妈妈把所有的钥匙全都带走了呢。

极度的愤怒使他的额头沁满了汗珠,他铆足了劲儿扭动着球形门把手,然而房门已被锁死。保姆的拖鞋,咯咯吱吱地踩着台阶渐渐远去。

登的另一个热切愿望,就是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从家中溜出去,跑到头领家的窗外,用暗语唤起他。如今,这个愿望也打了水漂。他憎恨着世界上所有的人。接着,他写下一篇长长的日记,并且没有忘记写上龙二的罪状。

冢崎龙二的罪状:

第一条 白天相遇时,他冲我露出了奉迎的卑俗笑脸。

第二条 穿着湿漉漉的衬衣,像个流浪汉似的辩解说他在公园淋了喷水。

第三条 擅自与妈妈在外面过夜,使我陷于极为孤立的境地。

可是一转念,他又单单删去了第三条。第三条的判定明显与第一、二两条那完美而理想的,以及因而导致的客观的价值判定相互矛盾。仔细想来,诸如第三条那种主观性问题,只能成为登本身不成熟的证据,而决不可能成为龙二的罪状。

恼怒之余,登把牙膏像小山一般涂抹在牙刷上,然后伸进口腔内搅弄得齿龈几乎流血。参差不齐的牙齿被淡绿色的细小泡沫包裹着,只露出儿童特有的犬牙那白光闪烁的牙尖。登在镜子里看着这一切。他感到了绝望。薄荷的清香使他的愤怒愈加纯净。

登飞快地脱下衬衣扔在那里,换上西式睡衣。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成为证据的抽屉还没有收拾。

他捧起同先前比大为沉重了的抽屉,可一转念又把它放回到床上,以娴熟的动作敏捷地钻进抽屉空当内。

莫非那个窥孔已经被堵上了?登一阵悚然。窥孔看不到了!可是当他用手去触摸时,便知道窥孔确实还在原来的老地方,只是彼侧房间里没有明显可见的光亮而已。

登一动不动地把眼睛贴在那窥孔上。他明白了,方才保姆之所以把妈妈卧室的门打开,是为了进屋认真地把遮光窗帘彻底垂放下来。他久久地凝望着,新奥尔良风格床的黄铜渐渐显现出了微弱的轮廓。然而,那只不过是一种宛如极其微弱的霉斑发出的光亮而已。

整个房间就仿佛是一口巨大的棺柩,幽暗,漆黑,充斥着白昼的残余热气。到处都是或浓或淡的黑暗,簇拥着登见所未见的、这个世上最为乌黑之物的微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