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夏 三(第3/5页)

房子被再次认真地凝视着。

她难以判断这个貌似木讷、又好像大大咧咧的男人是否拥有自己的职业自尊。就在房子把折叠起来的遮阳伞举到头顶遮蔽日光、眯缝起眼睛琢磨这一点的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发现,在这个男人眉毛的暗影处,隐匿着某种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那是一种在白昼的日光中似乎从未见过的东西。

“还是不当船员为好啊!没有比这一行更无聊的了……喂,小朋友,这个是天体定位仪。”

未待房子作答,他便拍打起那个涂着白漆、宛若一根长蘑菇似的仪器说道。

走进操舵室以后,登什么都想摸摸。机舱传令钟、遥控陀螺自动驾驶仪、雷达指示器、航迹自画器。登观看着机舱传令钟上的“停止”、“准备”、“前进”等诸多标识,看上去其脑海中似乎已经浮现出了航海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海难图景。隔壁海图室的书橱里,摆列着航海表、天体日历、天体测量计算用表、日本港湾港则表、灯台表、潮汐表、航道志等各种资料以及留有橡皮擦抹痕迹的正在使用中的狼藉一片的海图。这一切都让登看得瞠目结舌。那海图简直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作业——宛若在大海中随意反复描绘涂抹着诸多戏耍的线条。更让登着迷的,则是航海日志上描画的各种图形——表示日出的半圆形小太阳,与之呈相反形状的日落,表示月上中天的细小的金色犄角和颠倒过来时的倩影以及潮涨潮落时缓慢的波形等。

在登沉浸于这种梦境中时,冢崎就伫立在房子的近旁。在闷热的海图室里,房子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热得透不过气来。当靠立在桌旁的白色蛇皮伞柄遮阳伞倒在地板上时,她觉得就像是自己昏倒了一般。

房子发出了细微的叫声。因为遮阳伞先是砸中了她的脚趾甲,然后才倒向了地板。

船员立即躬身拾起了遮阳伞。在房子看来,其拾伞的动作简直就像潜水员的姿势一样十分迟缓。抓着那柄遮阳伞,白色的制帽从几乎令人窒息的时间海底缓缓浮升上来……

——涩谷经理推开围墙上的百叶门,斜着探进那张布满深深皱纹的一本正经的面孔说道:

“春日依子小姐已经来了。”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话音刚落,房子便产生了悔意——由于刚才被唐突地从回忆中唤醒,所以答话未加思考便冲口而出。

房子站在壁镜前,审视着自己的面部。她觉得自己现在似乎依然待在海图室里。

院落中,依子头戴一顶酷似向日葵的夸张帽子,正与一个年轻女随员站在一起。

“还是要请老板娘给看一下呀,否则……”

被冠以这种酒馆女主人一般的称呼,说来并非房子的本意。她缓缓走下楼梯,站到依子的面前:

“欢迎您啊!今天也很热嘛!”

依子抱怨起了码头外景地上那要命的酷热和现场拥堵的人群。于是房子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龙二在人海中的身影,心情也随之转坏。

“一上午竟然拍了三十个镜头,好家伙!木田先生拍得可真快……”

“片子拍得还好吗?”

“不行!凭那些片子终归是拿不到演技奖的。”

这些年来,依子的脑袋里塞满了要拿演技奖的执著念头。今天的礼品,就是体现她本人风格的一场针对审查委员会的“运动”。依子相信除了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丑闻。已有迹象表明:她正在认真考虑,倘若那样做果真奏效的话,那么,即便委身于所有委员她也在所不惜。

需要抚养十名家庭成员而与生活做着抗争的依子,同时也是一个容易被欺骗的大骨架美人。房子非常了解这个女人的孤独。尽管如此,如果不考虑她的主顾身份,在房子眼里,她仍然是一个傲慢无礼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