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夏 二(第3/4页)

女人们故意摆出了一副漠然的神态。有的因寒冷勉强从被褥中抬起头来,脖颈处如偶人般涂满了脂粉,看上去略显扁平;有的则把被褥拥在膝上,独自一人用扑克牌占卜。扑克牌背面那红色和金色的豪华画面,在她们尖细泛黄的手指间闪闪放光。

“要哪一个?都很年轻嘞!”前辈说。龙二无语。

自己生平第一次挑选女人这件事,就发生在香港淤塞阻滞的海面上。朝着这枚污浊的红色小海藻,他摸寻着赶了一千六百海里的水路,如今正漂浮在幽光摇曳的香港海面。他为此感到异常的疲惫和困惑。不过,女人们确实个个年轻可爱。早在前辈开口以前,他就已经选好了一个。

他换乘到另一艘小船上,由于寒冷而蓬头垢面、脸色发黄且噤声不语的妓女突然露出了看似幸福的笑靥。无奈,龙二也相信了这个自己选来的幸福。女人放下花纹窗帘,遮住了舱口。

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由于虚荣心作祟,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如同第一次登爬桅杆时一般……女人的下半身就像冬眠中半睡半醒的小动物一样,在被窝里缓缓蠕动着。龙二似乎看到了夜晚桅杆顶端危险摇曳着的星辰。那星辰向船桅的南方飘去,向北方飘去,又向极远的东方飘去。终于,星辰好像被串刺在桅杆上了……而当龙二清醒地意识到那就是女人时,一切都已终结。

敲门声响过以后,黑田房子亲手端着盛有早餐的托盘走了进来。

“对不起,来晚了,阿登刚才总算出了门。”

房子把托盘放在窗边精致的小桌上,将窗帘彻底拉开并敞开了窗子。

“连一点风丝儿都没有,今天没准儿又是个大热天。”

就连窗前的阴影,也如燃烧着的沥青一般散发出热气。冢崎龙二从床上仰起身子,将满是褶皱的床单裹在腰上。房子早已梳妆完毕。裸露着臂膀并非为了勾肩搭背,而是自然顺畅地活动着把早点的咖啡注入杯中。这一切看上去真是有些不可思议——那已经不再是夜里的臂膀了。

龙二把房子唤到身边亲吻着。房子眼睑处敏感细薄的皮肤,将其眼球的转动清晰地传导给了龙二。龙二可以觉察出,女人今晨即便双眸如此闭合,其心境也并不平静。

“几点去店里?”

“十一点以前到就行。你呢?”

“还是到船上去露个面吧。”

看上去两个人对他们一夜之间的创举多少有些困惑。眼下,就是这种困惑,形成了两人之间的一种礼节。发展到哪一步才合适呢?龙二以他所谓“小人物高深莫测的傲慢”揣度着。

从房子明朗的表情上可以捕捉到各种信息:既像是复苏,又像是忘却,抑或还可以被看做是为了不断地向自己和他人证明——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讲,那个行为都不是一种“过失”。

“在这儿吃,好吗?”

房子向长沙发走去。龙二从床上一跃而起,将衣服胡乱穿在身上。

此时,房子正在凭窗眺望港湾。

“如果从这儿能看到你的船就好了……”

“那船可是远在郊外的码头里呀!”

龙二从后面拥住女人的身体,向港口望去。

俯视窗下,陈旧的仓库街上,红色的屋脊鳞次栉比,北面的山下码头内正在兴建着几座钢筋混凝土公寓一般的新型仓库。运河被往来的大舢板和驳船所覆盖。在仓库街的彼方,如同细小的拼木工艺品一般的贮木场,从外侧向大海延伸,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防波堤。

在港湾风景这个巨大的铁砧上,夏日的朝阳如同一大片被捶打、延展的金属板,熠熠发光。

龙二用手指隔着蓝色麻布衣料抚弄着女人的两个乳头。女人轻轻翘起了下颏。发丝把龙二的鼻尖搔弄得有些发痒。如同其平素所想象的那样,他觉得自己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甚至是从地球的彼端千里迢迢赶来,如今终于接触到了这一细微的感觉,这种某一晴爽黎明凭依窗际时手指尖上的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