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2/3页)

“姓贺,苏州……”阿婆喃喃道,“微澜的生父,果然是汉人啊。”

我恳求道:“婆婆,您认识我娘和我姑姑,给我讲讲她们的事吧。”

“我上次见她们,是很久以前的事啦,有二十多年了吧?两人都还是小丫头呢,比你还要小一些。”

阿婆拍拍我的手,她的掌心和手背满是沟壑,粗糙但温暖。

“微澜的阿娘依金,是我同辈妹子,我对她更熟悉一点。依金很有天分,十几岁时,养蛊制药就已经比我们这些大人都做得好了。她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总能采到别人找不到的稀奇药草,养出别人没见过、养不活的蛊虫,我可真羡慕她。

“依金长到十九岁还没有谈亲事,寨子里的小伙她都看不上。有一回她下山去城里卖药换盐,一去数月不见踪影,回来时肚子都大了。依金的舅舅是族长,家里人打她骂她,她就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自己跑到山里头去搭个茅草屋,一个人过。生孩子的时候,家里人都不管她,还是我们几个外人给她接生的呢。

“依金给女儿起名叫‘微澜’,这可不是我们苗人的名字。我们问她下山是不是被汉家男人骗了,她也不肯说,反把我们都轰走。从前依金人多好啊,养出稀奇的蛊虫,我们去向她求教,她从不藏私,把虫卵和养法都送给我们。但是生完孩子之后,她脾气就越来越坏了,家里断绝了关系,也不跟其他人来往,只有微澜和辛久陪着她。

“辛久是依金从狼嘴里救回来的,被狼咬坏了嗓子,不会说话,也不知道爹娘是谁。她比微澜大三岁,依金让辛久照顾保护微澜,教她舞刀弄剑。两个小姑娘虽是主仆,但感情就像亲姐妹一样。

“微澜十二岁时,依金得了重病,治不好了。辛久也才十五岁,两个孩子以后怎么过呢。我们劝她向族长服个软,让他们认了微澜,好歹有个栖身之处。但是依金不肯,说族长没安好心,觊觎她的蛊种药方,心里还看不起微澜,骂她是野种。依金死后下葬第二天,微澜和辛久就不见了,有人说看到她俩半夜背着包袱下了山,大概是去找她亲生父亲了。”

她的亲生父亲,就是我的祖父。岚月说姑姑是祖父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十三岁才找回来相认的,她没有骗我。

这些事我却一点都不知道,从来没人告诉我。我只知祖父有过好几任妻子,原配是我的祖母,身子骨不好,生下爹爹后不久去世;祖父后来又续弦了一位沈氏娘子,和高祖带亲的,生了二叔三叔,我原以为姑姑也是她生的;这两位娘子都在我出生前便过世了,我小时候见过的大周娘子,是祖父来京城之后娶的大家闺秀,未育儿女;大周娘子亡故时,祖父已经是国公了,没有再续弦,而是把大周娘子的陪嫁、妾室小周娘子扶了正。我听过不满小周娘子的三奶奶嚼舌根,说祖父这回终于不用攀高了,依着自己喜好扶了个年轻貌美的。

原来祖父年轻时还曾辜负过那样一位山野苗人女子,原来姑姑和娘亲有如此曲折苦难的身世。

我已经十六岁了,离家半个月,还是在洛阳城里,就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不堪,几度身陷险境;那年姑姑失去了唯一可依赖的亲人,两个小姑娘,一个才十二岁,一个十五岁不会说话,她们是怎么从南疆的崇山峻岭里走出来,一路走到苏州去的?

“婆婆,所以你的意思是,”邓子射插话问,“‘墨金’是依金婆婆发现的,然后被两个女孩儿带了出来?”

阿婆明白他的意思:“‘墨金’挑人,不是谁都可以。辛久成亲生女,孩子平安长到这么大,那应该就是微澜带出来的吧。依金病重时已经谁都不认了,只信任自己的亲生女儿。”

有些话邓子射没说出来,只在心里想:「这蛊虫只存活于活人血脉之中,她能怎么带出来,还保存了这么多年?天底下竟有如此狠心决绝的母亲,为了保留稀世蛊王,居然把它种在自己女儿身上,宁可她终身受累、无法孕育、活不过四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