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小顾艳传(第2/16页)

“小顾,托尔斯泰是哪里人?”小顾知道大家又开始不安好心。不过她想,我又不是一年前才嫁过来的小顾,书读不懂书名还能读得懂吧?她下巴绕个一百二十度。意思是,你考谁呢?!小顾的下巴、肩膀、腰肢、屁股特别生动,会反驳、提问、嗔怒。杨麦常常想,假如她是个哑巴就美好多了。

“托尔斯泰不就是苏联人吗?”小顾答道。

那些逗她的作家或画家的妻子们便你捅捅我我推推你。她们起先妒嫉过小顾的青春美貌,丈夫们看小顾时的眼神和看其他女人完全不一样。那发绿的眼神把男女之间的关系刹那间降到最本质最纯粹的位置。这些妻子们看着长眉秀目的笑柄小顾,心想她在男人们那里只剩下一个价值,就是上床。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小顾那一项价值相当伟大。

小顾对这些妻子们总有几分怕,也有几分崇拜。她们多数是文化馆、图书馆、电影资料馆的,剩下的是话剧团和京剧团的,还有两个是地方戏剧院的,因为口音重显得不入流。小顾毫不知道这些女人们暗中是你死我活的,拼杀的武器是她们的丈夫。丈夫的名气、级别、稿酬数目决定武器的精良度。小顾怎能料到,这些女人连穿一件新衣,戴一款新首饰,心里都是恶狠狠的,想着如何不露痕迹地将丈夫新获的知名度和版税透露出去。小顾只是苦苦模仿着她们穿戴谈吐,做着她们永远的底限:水平再低还能低过小顾?

一天晚上,小顾把两只脚丫泡在洗脚盆里,黯然神伤地搓。杨麦看着这一对长在成年女人身上的婴儿脚丫,既想爱怜她又想弄痛她。小顾却肩膀一拧,推开了杨麦。杨麦觉得那肩与腰肢表达的委屈简直让他肠根子作痒,让他把难得动用的卧房密语也动用了。他直接把小顾从洗脚盆上抱起,嘴里“肉肉长、肉肉短”。没等到床边,小顾突然眼泪汪汪起来。问她怎么不妥,她说:“你比渥伦茨基还坏。”

“谁?”杨麦问,手一撒,小顾落在了床上。

“安娜的情人,渥伦茨基。”

杨麦此时已站直了身体,两手吊儿郎当地架在腰上。

“那你就是安娜·卡列尼娜了?”杨麦鼻翼扩张,吃了一口馊饭似的。

小顾看着他,然后长睫毛一垂。

杨麦“咚咚咚”走到房间那头,又“咚咚咚”走到这头,站在朝凹字形天井的大窗子前面,心想这下完了,非离婚不可了。不读书的小顾蠢是蠢,毕竟可爱,读了点书,她可叫我以后怎么受?

小顾此刻侧过身,躺得曲线毕露,悲剧性十足,想来安娜卧轨,一定非常婀娜。“百货大楼你瞅着的时候,就跟渥伦茨基瞅安娜一样。现在呢?”

杨麦说:“以后不得了了。你还要做玛丝洛娃、娜塔莎。”杨麦是北方乡下人,念那些洋名字时企图念得洋气,舌头该翻滚不该翻滚一律都翻滚,因此出来一种又侉又丑陋的声音。他一面说一面心里纳闷,我这么认真干什么?她想闹知识分子式的夫妻风波,我还陪着她酸呢。

杨麦想明白了,从窗口转回身,见小顾还在床上卧轨。他晃晃悠悠上去,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该解她衣扣照解,该拉灯绳照拉。随她去满嘴满身地排练演出,越来越深地进入角色。她演着头一次偷欢的安娜·卡列尼娜,黑暗里身体也开成一朵大牡丹花。杨麦想,随她怎样离题八丈地去读小说,实惠反正是落在我这儿。

从此后再出现这种局面,杨麦只当没听见,没看见,该抽烟抽烟,该喝酒喝酒。光凭小顾买烟买酒的本领,杨麦也离不开小顾。小顾在这凹字形楼里低人一等,在百货大楼可是一个天使,所有人都认为她聪明绝顶,美丽绝伦。小顾工作年头不多,却把百货大楼内外编织成一张严谨、精密的关系网。她把杨麦出版的连环画送给党委书记的小儿麻痹症女儿,又请党委书记帮着采购科长的老婆调动工作,采购科长送她两丈毛哔叽的谢礼,又被她剪下一半来送给了人民医院副院长,从此百货大院的职工看病就不必半夜排队挂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