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来余一梦(第2/3页)

直至今天,我依然不敢相信这件事的结果。这不是对具体的爱情的怀疑,而是对自己总体命运的把握。换句话说,同样浪漫的故事在上个世纪初的俄罗斯可以发生,但却很难在今天的社会得到再现。我所处的环境,使我见到了太多的人间戏剧,我不可能乐观地设计未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所严肃而认真创作的这些东西没有意义,我想真正永恒的正是这些过程中的美好。如果说它确实能使明天成为现实,那可以视作定情的礼仪。如果命运改变结局,那它也是今天的碑铭。

也许后代人们假设读到了它,有可能不是为了追索一次奇特的爱情,而是出于一种对历史的兴趣——为什么在二十世纪末的中国,还有过这样一件事?它所蕴涵的精神是什么?由于什么而支配着一个人如此嘶哑的独唱?当这样追问时,我已经觉得这不再是一束简单的情歌了。在感情上它属于一个人,在苦难反思时,它应该属于明天的社会!

很多时候,当你置身于生活的一些精巧格局中时,是很难怀疑“宿命”这一概念所包含的伟大力量的。今天,迟至今天的她的出现,使我不能不认为这是一种刻意地安排,其意义在于支撑一个人穿越他的厄运。这使我想起人类所经历过的那些苦难历史,真正引导人们跋涉向光明的可能并不是理性,而是某种天赋的激情。

应该说渐至中年的我,曾经因为激情支配下的抉择而蒙受了太多的伤害;就是今天,痛楚犹未消失。可是,无论怎样试图改变自己,都摆脱不了“钟情者正在我辈”这一古老公式。情之为物,成了我们存在的依据。纵观今日社会,当多数人们业已习惯利欲下的权衡时,我已无法区别由她和我进行的这些个人事件的幸与不幸。这种纯情行为在多大程度和时间内能够超脱于现实土壤,高蹈于时代精神之上,我们都不得而知。但不管如何,一件美好的事所造成的或苦或甜的命运,都足以让今天的我忘记其终极目的。

在以往的一些岁月里,我和我的一些弟兄们一直醉心于一种“波希米亚人”式的生活,常常梦想像金斯堡他们那样到某个丛林中去种植大麻或者粮食,以熬制一种真正可以减少人类苦难的良药。这种对自由的绝对向往,很容易带来对家这种结构的偏见,致使我们在很多时候有意回避着这一“魔沼”。但这并不能说明我们已根除了暗怀渴望,事实上,在一个人的黄昏,在饥饿的旅途,依旧可以轻易地为一曲《我想有个家》而悄然拭泪。

而且更多的朋友艰难地从一个门走出,终于又踏进另一个门去。古希腊哲人说“人不可能两次跨入同一条河流”;至少在婚恋这个问题,难以尽然。经过了这样一些曲折而终于获得善果的人们,得出的结论是——家,本身是人类共同甄别选择的最佳模式,问题还是在于成员及其操作艺术上。

而我真正强烈地感到家的诱惑,是在这场灾难中。我想这不需要解释理由,凡是曾经身陷绝境孤立无援的人,都会知道这种念头的必然。当我站在囚楼上看见隔墙的一家小院中,一个女人几乎花去了整个下午来梳洗长发,年轻的丈夫不断地用杯子往她头上浇水,仿佛是在灌溉一株名贵的花朵;而孩子把一根橡皮筋栓在两棵树之间,独自唱歌伴随舞蹈,小屁股在夕阳中闪烁——生活在这样一个平静的日子里,体现出它真正的幸福。我们为什么要拒绝这样的平淡从容中的甜蜜呢?我把这种来自于一个画面的觉悟,寄给了一位因家而苦恼的朋友——如果就是侥幸脱离了锅碗瓢盆的束缚,是不是就可以解开全部生活的绳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