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依稀咒逝川(第2/9页)

那时,这个国家尚无“私生活”、“隐私权”这些概念,但老李,李如波,却让每个师生都记住了——他与所有人皆有距离。

杀手君写了一篇[一个书生的背影],这句话总让我想起老李。

记忆中,他总是理着一个54时代的学生头,头发37 开,一边显右倾,而两鬓辄是齐刷刷的露着青皮。他身高1,73左右,用古话说,确实“骨相清奇,形貌高古”。那年他28岁,但一脸老相。嘴型似乎天生有点歪,看上去总象乜斜着这个世界,一副讽世的样子。

他的衣服总是打了补丁的,总共也就一两套,洗白了的清蓝布。夏天午休,他回到寝室,马上脱下村衣洗净晒干,下午还得继续穿。入冬换棉裤前——那还是复员时的棉裤——永远只有一条单裤。从无一件过季的衣衫啊。某日,我塞了一条父亲厂里发的劳保裤到他床头,他静静地还回。后来实习前,秋风萧瑟,我悄悄地塞进他的行装,以后他便穿上了,彼此亦无一声言语。

只有他床头那每天叠得整整齐齐的暗黄军被,可以让人相信他曾是一名军人。除此之外,他实在太象一个胸怀利器的落魄右派了。

这个世界有多数“怪人”,总不免让人歧视。只有少数,即使难以亲近,却总能令人心存敬畏。老李,许是后者之一。

他多数时候在看书,发呆,独自漫步,即使坐在课堂上,课则几乎是不听的。有时会突然放声大笑,周围人不解相望,但终是仍不解他在笑什么,自然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他似乎永远行走在世界的边上,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

那时,我们这批应届的愣头青,喜欢作弄“老”同学,向来对老李,则唯肃然。后来读书,知道有一种法相庄严,而有些人,则是与身具来的。大约半年后,几乎三分之一的同学,便尊称他“李老师”了,听起来,比叫其它真正的老师要顺口和真诚。

但他确实是不与人群的。某次学校要搞什么鸟队列体操赛,全班集合训练一二一,班干部生拉他去,他走了一圈,突然从队列中高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然后扬长而去,全班哗然望着他瘦削的背影。他太反感这些曾经伤害他的“集体主义”了。我们似乎打小就反叛,我们却永远留在某个队伍中,我也永远只能心怀惭愧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样看来,老李仿佛是一个生硬的人,不苟言笑。但错了,老李的幽默感一如迅翁,一种独耐回味的冷嘲,历久弥新的哑笑。

他向来不主动与女生说话,尤其官宦子弟。一日恰好这样一位小姐真诚地向他请教——李老师,这个字怎么读又是何意啊?——她指着书上的“鸨”字。

李老师没办法向这个清教徒时代过来的小女生讲清,他只能严肃的答曰:读保,就是古代的“妇联主任”。

那时,学校的早餐尚无粥,五分钱一碗青菜汤。一日汤上竟飘满了蚂蚁,学生自然大闹,校长亲自来安抚,须知那时学潮多是从伙食开始的。校长解释完,老李在一边冷冷地自言自语——我还以为是学校发的什么预防药呢,抢着喝了几口!

又一年,“英明领袖华主席”退位,胡耀邦总书记上台。学校组织收看完新闻,老李一个人开始高声起唱——焦城的山来焦城的水,焦城里出了个华政委——-那个时代的学生何等的政治意识啊,于是皆合唱,皆大笑,一时全校此起彼伏。他们在老李的启示下,欢庆一个时代的结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