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三(第2/2页)

记住,那些贪腐残民者,那些卖友求荣者,那些追逐欺凌弱势者,那些奉命屠杀者,那些酷刑虐待异见者和异教徒的暴吏干员,都是吾族的一员;和我们一样父生母养,一样的受教成长。如果在他们身上看见了兽性,那是因为我们汉语教育一直提供的是狼奶。如果说他们的舍义为恶令吾族受罪,乃因我们——所有的书写者让母语蒙羞。设若我们都还沉陷于卑怯的泥淖,又怎能企望他们的洁身远罪。

所幸在普遍沉陷的汉语世界里,还有着一代又一代圣徒般的书写者,摩顶放踵犯险直抒,舍生忘死地还原和弘扬着汉语的神性之美。正如上述方阵中和当今网媒上的诸多文章家,在一个政治黑帮化的时代,是他们在保存传递着汉语的良心,在甄别鉴定着人性的荣耻,在揭发和鞭笞着泛滥在祖国的假恶丑。“一言而为天下法,匹夫而为百世师”——正是前仆后继的这样一批孤独的汉语战士,在铁幕圈禁之中发起了新世纪的汉语启蒙和突围。

我只是这场薪火相传不绝如缕的汉语启蒙运动之受惠者。若干年来,寂寞写作只是在向安徒生童话中那个敢说真话的孩子学习,在为自己的心灵埋单。曾经的缄默和不说实话,都是自己欠给这个时代的巨债;面对罪恶时的熟视无睹,必定要使我们仰望亡灵时羞愧不安。六十年来,无数的冤魂飘满天空,无数的忠烈放逐他乡,无数善良人像吾母一样在自己的祖国失踪。我的泣血纪录,只是渴望不再辜负那么多惨烈悲苦的死亡。对至交血亲平民百姓的酹祭,唱响的也必将是对一个恶世的挽歌。

去年,村上春树先生在领取耶路撒冷文学奖时说——以卵击石,在高大坚硬的墙和鸡蛋之间,我永远站在鸡蛋一方。我们都只是一枚面对体制高墙的脆弱鸡蛋。无论怎么看,我们都毫无胜算。战胜它的唯一可能,只来自于我们全心相信每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相信灵魂的彼此融合所能产生的温暖。我们不能允许体制剥削我们,不能允许体制自行其道。体制并未创造我们——而是我们创造了体制。

是的,高大坚硬冷酷的体制,谋害封杀了众多铁骨铮铮的天才。然而,碧草丛中埋猛士,白云深处有遗贤。没有任何一面墙,足以永久遮蔽众生头顶之莽莽青天。

那么 就让我们牵手

跨过死亡密布的门坎

把名字轻松地刻满四壁

高傲一如从前

让我赠你一句话——

一切都是尾声了——

作为对整个时代的预言。

最后,我要感谢北京当代汉语研究所对我的这次加冕——我深知对所有获此殊荣的人来说,戴上的都是荆冠,它无时无刻不在鞭挞刺疼着我们的神经。我更深知,还有众多优秀的民间写作者,一直在底层边缘韧性地战斗。正是他们的默默努力,在一寸一尺地拓展我们母语—汉语的表达空间,在不断澄清着被独裁者污染的汉语品质。

谨此,向这些高贵的写作者和阅读者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