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坎儿(2)(第3/4页)

为什么连梦里都不得解脱?

她在冰冷的河底徘徊很久了,犹如无所归依的魂魄,依稀瞧见远处孩子的一抹黑点:

“妈妈来呀。”

他手舞足蹈,他奶声奶气道:“妈妈窝在这里,你来呀!”

他的笑声清朗、在天地间回荡,于是她拼命地追。

“阿泽。”

林雪春翻过山川河海,双足赤‖裸而肿胀,浑身伤痛与血汗。可他仍在前头飘荡,像风筝,像飞鸟,在遥不可及的一场梦。

“阿泽你慢点!”

她近乎绝望地看着他越来越远,更远地蹦跳着催促:“妈妈快点!”

“你慢点啊……”

“妈妈很老了啊……”

精疲力竭的叹气溢出嘴唇,林雪春倔强爬起,捡来树枝做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额头渗出的已是殷红的血而非汗,她无知无觉地继续追着,出口气若游丝地挽留:“阿泽,慢点。”

“阿泽。”

阿汀这才知道,她那永远四岁的大哥名叫阿泽。

永远四岁的阿泽哥哥,这句话多么沉重,但还能扩充为:被生生淹死的永远四岁的阿泽哥哥。

仿佛被人捏着衣领,扑通一下丢进海里,刺骨的寒冷。

这太难过了,阿汀想着,还得忍住不哭。

*

宋敬冬出去整整两个小时,带回来大袋的枕头被子牙膏牙刷。

无论怎么看都是独自回来的,阿汀蹙眉问:“爸爸还没好吗?”

她留意到其中的不合理,起了疑心。不过宋敬冬老早想好对策,直说那群人狡猾、自称并非当地人轮不到这边管制。公安局被迫转交案件,以至于那边又要对口供,不晓得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阿汀不太和公安打交道,弄不清里头的弯弯绕绕,不免担心:“那要什么时候弄好?”

不知道。

宋敬冬借来电动车在城里东奔西跑,所有跟老父亲有关的地方都翻了个遍,终究不见半分人影。无头苍蝇般乱找不是好主意,他想了又想,还是选择回来医院守株待兔。他相信,但凡自家亲爹没出意外、还剩下点气儿,就算爬也会爬到医院来,确认亲妈没事之后再怄气。

这是天大的坏事,人总要做好最差的打算。

只是这个打算必须背着小丫头,免得她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保不准半夜里偷偷溜出去找人。万一遇上点什么事,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就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过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宋敬冬随口敷衍着,好在阿汀这方面好糊弄,没再抓着马脚不放。

“你去睡吧。”

“肚子饿的话趁热把粥喝了,隔壁空房间,床哥给你铺好了。”

想说不饿,这时候哪里有心情饿,但宋敬冬伸出的右手腕上两个袋子。小的袋子装着香扑扑的粥,大的袋子里头放着一副碗筷,印着并蒂牡丹的大图案。

这是他们家的碗筷,妈妈最爱大红大紫的艳俗调调。

难过的心情突然袭来,阿汀又吸了吸鼻子:“这是……”

“厨房锅里留的,估计是爸妈留着当夜宵的,便宜你了。”

宋敬冬始终用着说笑的态度,将袋子赛在她手里,还忽然凑近过来打量:“没哭吧?”

“没有。”

“外面有长椅,去那边吃吧。”

他笑眯眯赶她出去,关上小半的门,自个儿坐在床边,仿佛在发呆。

五六分钟之后才伸手狠狠地抹脸,手掌盖住额头。

阿汀说不上什么心情。

好像变成碳酸饮料,双腿扎在地上走不动。万千酸涩的小气泡在脚底咕噜噜、咕噜噜地往上冒,在头顶蒸发。带走好多温度,带走好多稳固,骨架交合处微微地打颤,犹如线条松散的木偶娃娃。

没错,娃娃。

手脚僵硬地坐在长椅上,掏出碗筷木登登望着,眼泪突然就涌出来。

她小口小口吃起来,熟悉的清淡的香菇青菜粥沿着咽喉下滑。胃部暖洋洋的,眼泪却啪嗒、啪嗒更为急速地往下掉。